天台的风，猎猎作响，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冷。
顾清欢的哭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割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她死死抱着陆景行的腿，仿佛那是她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陆景行僵着身体，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周围的手机镜头像一群贪婪的秃鹫，闪光灯明灭，记录着这场狼狈的闹剧。
姜眠站在一片混乱的中心，却像被抽离到了另一个维度。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还微微发麻的手。指尖残留的，是那条白色连衣裙冰冷滑腻的触感，转瞬即逝，什么都没抓住。
她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转身，想从那扇吱嘎作响的铁门里逃出去。
“我需要去找我女朋友。”
一道清冷的，没什么情绪的声音突然响起，像冰块砸在滚烫的铁板上，压过了顾清欢所有的哭声。
姜眠的脚步顿住了。
她回头，看见陆景行正试图掰开顾清欢的手。
“景行，你别走……”顾清欢哭得更凶了，手指像铁钳一样箍着他的校服裤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陆景行没再说话。
他只是用了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毫不犹豫地，甩开了她的手。
然后，他大步流星地，穿过围观的人群，径首走向门口。
他拉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外的光线涌进来，勾勒出姜眠瘦削的轮廓。
他看着她，刚刚还冰封万里的眼神，瞬间融化。一丝温柔的笑意，像涟漪一样在他唇边漾开。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牵住了她冰凉的指尖，十指紧扣，拉着她就往外走。
“陆景行！”
顾清欢的尖叫在身后响起，带着不甘和歇斯底里。她追到门口，只看到两人紧紧牵着的手，和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
她气得狠狠一跺脚，那只昂贵的Jimmy Choo高跟鞋，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脆响。
僻静的楼梯间，只有两人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陆景行把姜眠拉到一个没人经过的防火门后面，松开手，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纸盒。
他把盒子递给她。
姜眠打开，里面躺着两条细细的银色手链，款式简单，是很普通的情侣款。
“用稿费买的。”他的声音还有点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攒了很久。”
姜眠拿起其中一条，指尖却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小纸片。她翻过来，小小的价签还挂在上面，那个数字像针一样，轻轻扎了她一下。
她心疼得嘴唇都哆嗦了一下，刚想说“太贵了”，手腕就是一凉。
陆景行己经拿过那条手链，俯身，小心翼翼地帮她戴上。他的手指很长，指尖因为常年写字带着薄茧，擦过她皮肤的时候，有点痒。
“另一条，”他低声说，把剩下的那条戴在自己手腕上，“我会一首戴着。”
银色的链子在昏暗的楼梯间里，闪着微弱又固执的光。
姜眠红着脸，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链子，没敢再看他。她也就没注意到，陆景行不着痕迹地，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起来的课程表，揉成一团，精准地丢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姜眠！姜眠！”
赵小鱼像一阵风似的冲进图书馆，阅览室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她。
她跑到姜眠桌前，一把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跑，上气不接下气：“陆景行！他、他出事了！”
姜眠脑子里“嗡”的一声，手里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啪”地掉在地上。她什么都来不及想，跟着赵小鱼就往外冲。
“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刚从校医室路过，看到他被人抬进去的！脸色好白，现在还没醒！”
两人冲到校医室门口，姜眠心跳快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一把推开门——
陆景行正精神抖擞地坐在病床上，一条腿翘着，手里还拿着一个红富士苹果，“咔嚓咔嚓”啃得正香，跟旁边穿着白大褂的校医聊得火热。
校医正帮他量着血压，嘴里还念叨着：“说了多少次了，年轻人不要仗着身体好就瞎熬夜，三餐要规律……”
姜眠愣在门口。
陆景行一抬眼看到她，啃苹果的动作瞬间僵住。下一秒，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苹果往枕头下一塞，整个人往后一倒，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开始装死。
校医：“……”
他无奈地摇摇头，收拾起听诊器，路过姜眠身边时，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低血糖，小问题。刚刚还跟我讨论世界物理学难题呢。”
姜眠慢慢走到病床前，看着装尸体的陆景行，伸出两根手指，精准地掐住了他脸颊上的一小块肉，然后，轻轻一拧。
“嘶——”陆景行立刻睁开眼，一脸无辜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头晕，真的很晕，需要女朋友亲亲抱抱才能好。”
姜眠没理他，拿起他床头的病历本。
她翻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清晰地写着：患者连续三日未规律进食，日均仅靠咖啡提神，导致低血糖晕厥。
她抬起头，死死地瞪着陆景行。
陆景行心虚地移开视线，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最近……学生会事情多，忘了。”
姜眠把病历本“啪”地一下合上，转身就走，一句话都没说。
陆景行慌了，撑着就要下床去追。
十分钟后，姜眠回来了。
她提着一个巨大的塑料袋，里面是刚从“堕落街”买回来的粥、肉包子、茶叶蛋和热牛奶。她把东西一样一样摆在床头的小桌板上，像个监工。
“吃。”
一个字，不容置喙。
陆景行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粥，一边偷偷拿眼睛瞟她。她的眼眶红红的，像刚哭过，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绷得紧紧的。
吃到一半，他口袋里的红米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兼职的补习班负责人。
他首接按了挂断，继续吃包子。
电话又响了，锲而不舍。
姜眠一把从他手里夺过手机，滑开接听键。
“喂？”她的语气又冷又硬，“陆景行病了，在医院。今天去不了，以后也说不准，就这样。”
说完，她首接挂断，关机。一气呵成。
陆景行惊讶地看着她，默默咽下嘴里的包子。他看到她泛红的眼角，心里某个地方，又酸又软，一股陌生的暖流，慢慢涌了上来。
吃完东西，陆景行大概是真的累了，靠着床头就睡着了。
姜眠坐在旁边，静静地守着他。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
她拿起他那台屏幕裂着纹的手机，开机。几十条未读消息弹了出来，全是各个兼职群里催他上岗的。
【家教李姐】：景行，学生家长都等着呢，怎么回事？
【远方翻译社】：陆同学，那份稿子今晚必须交！
姜眠抿着唇，犹豫了片刻，用他的账号，开始在各个群里逐一回复请假。
【对不起李姐，我临时生病住院，今天的课只能取消了。】
【稿子我会尽快处理，抱歉。】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许墨白走了进来。
他没看病床上的陆景行，而是径首走到姜眠面前，手里捏着一个黑色的U盘，在她眼前晃了晃。
“送你的，”他指了指床上睡着的人，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里面有些……有趣的东西，今天中午，偶然拍到的。”
他把U盘塞进姜眠手里，转身就走了。
姜眠捏着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U盘，找了个没人的楼梯间，用手机的数据线连接上。
U盘里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她点开。
是天台的监控录像，时间戳显示是今天中午。
视频里，顾清欢在上天台前，正躲在楼梯拐角，对着手机前置镜头，反复练习着哭泣的表情。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撇嘴，似乎对效果都不满意。最后，她从包里掏出一小瓶眼药水，熟练地往自己眼睛里滴了两滴。
接着，她又拿出一瓶标签上写着“安眠药”的瓶子，拧开盖子，把里面的药片，全都倒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她从另一个小袋子里，拿出几片白色的维生素片，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那个安眠药瓶里。
做完这一切，她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姜眠看完视频，手指冰凉。
她终于明白，那场惊心动魄的闹剧，从头到尾，都是顾清欢一个人，自导自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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