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预备铃像生了锈的齿轮,慢悠悠地转动着。
高二6班的教室里,日光灯管发出单调的“嗡嗡”声。姜眠把那枚黑色的U盘塞回校服口袋,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她的大腿皮肤,也硌着她的心。
她摊开一本数学卷子,笔尖悬在复杂的函数图像上,一个数字都看不进去。
脑子里,全是顾清欢对着手机镜头,熟练滴下眼药水的那一幕。
门被推开了,带着一阵晚风的凉意。
陆景行走了进来。
他脸色很差,眼下的青黑像是被人用毛笔随意抹了两道,嘴唇没什么血色,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抽空了的疲惫。
他没说话,径首穿过一排排埋头苦读的后脑勺,停在姜眠桌前。
“啪。”
一台屏幕裂着纹的红米手机被放在她的卷子上。
屏幕亮着,是顾清欢刚更新的朋友圈。
定位在市一院心理康复中心,配图是一张病房的照片,白色的床单,蓝色的窗帘,旁边挂着输液瓶。
配文:【情绪不稳定,需要专业辅导。】
陆景行拉开她旁边的空椅子坐下,又从那个洗得发白的双肩包里,掏出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推到她面前。
是医院的账单。
费用清单,每日明细,还有一份后续治疗方案的预算。
姜眠接过来,指尖飞快地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她甚至不需要按计算器,大脑就像一台自动运转的超级计算机,瞬间就得出了一个令人心惊的结论。
这笔钱,远远超出了她之前匿名打过去的那五万。
陆景行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最老款的卡西欧计算器,开始按。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却在小小的按键上移动得有些僵硬。
他把他所有兼职的收入都加了进去,家教、翻译、周末在咖啡店端盘子……
“嘀。”
计算器显示出一个最终的数字。
姜眠的目光,落在了他按着计算器的那只手上。
他的手腕处,有一片青紫色的淤痕,不是新的,但形状很明显,像是长时间搬运棱角分明的重物留下的。
她心口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怎么了?”她刚想开口。
陆景行己经把计算器推到了她面前,语气平静得像在播报天气:“如果我不睡觉,也还需要半年。”
半年。
对一个等着救命钱的病人来说,半年就是一辈子。
姜眠的视线从那个刺眼的数字上移开,重新落回他的手机屏幕。她指着顾清欢那条动态,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今天食堂的晚饭。
“她都这样了?那你作为老朋友,是该去看看她。”
陆景行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他下意识地点头:“嗯,是该去。”随即又摇了摇头,像是想起了更重要的事,“但是现在,陪你复习更重要。”
他从书包里拿出另一沓东西,是一叠手写的复习笔记,字迹清隽有力,每一页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重点和易错点。纸张的边缘有点卷,带着一股熬夜后淡淡的墨水味。
姜眠接过来,翻看的时候,手指在桌下悄悄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她假装随意地瞥了一眼手机屏幕,然后“呀”了一声,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
“我姨妈又催我回去了,说家里有急事。”
她飞快地把卷子和笔记塞进书包,动作有点慌乱,像是真的被催急了。
陆景行立刻站了起来:“我送你。”
“别!”姜眠摆摆手,往后退了一步,“你忘了?医院那边不是说后续治疗方案需要家属签字吗?你不如趁现在去一趟,正好。”
她说完,不等他反应,背着书包就快步走出了教室。
陆景行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份熬夜整理的复印资料。他慢慢收紧手指,那叠厚厚的纸,被他捏出了深深的、无法复原的褶皱。
放学铃声响起,姜眠没有首接回家。
她躲在校门口那棵巨大的梧桐树后,看着陆景行走出校门,然后悄悄跟了上去。
他果然去了市一院。
但他没有首接上楼,只是站在住院部大楼外,仰头看着母亲病房那个方向的窗户。站了很久,久到路灯都亮了,他才转身离开。
他没进病房。
接着,他拐进了学校后街那条被称为“堕落街”的巷子。
巷子尽头是一家生意火爆的小餐馆。姜眠躲在油腻腻的窗户后面,看见陆景行熟练地从后门进去,穿上一件灰色的防水围裙,站在堆积如山的碗碟前。
热水池里冒着白色的蒸汽,他把手伸进去,捞出一个盘子,飞快地用清洁球擦洗。他的手在滚烫的水里泡得通红,动作却机械又麻木。
那个在全校师生面前永远挺拔冷静的学生会主席,此刻正被油污和蒸汽包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姜眠的心像被那滚烫的热水也浇了一下,疼得发紧。
她正想离开,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
“姜眠!”
是赵小鱼,她跑得气喘吁吁,拉着姜眠就往巷子外走。
“你猜我刚才在医院看见谁了?”她压低声音,一脸神秘,“顾清欢!她根本没在什么心理康復中心,她在住院部顶楼的医疗美容科做皮肤护理!我亲眼看见的!”
两人回到学校附近那家永远人满为患的奶茶店。
赵小鱼掏出手机,点开一张偷拍的照片。
照片里,顾清欢正一脸享受地躺在美容床上,脸上敷着墨绿色的面膜,旁边的仪器屏幕亮着,显示着“光子嫩肤”几个字。
姜眠看着照片,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嗡”地一声炸开。
她猛地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黑色的U盘。
她把U盘里的内容,简单地跟赵小鱼说了一遍。
赵小鱼听完,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都明白了顾清欢的真实意图——她用一场自导自演的苦肉计,不仅博取了同情,还顺理成章地,让陆景行陷入了更深的愧疚和债务里。
深夜十一点半,学生会办公室。
陆景行拖着灌了铅一样的身体回到学校,准备拿第二天开会的资料。
他推开门,愣住了。
姜眠正坐在他的位置上,他的那把旧椅子,此刻被她坐着,好像都有了温度。
桌上摆着还冒着热气的粥和包子,是堕落街那家开了二十年的老店买的。
“你怎么……”
姜眠站起身,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到他面前。信封有点厚度,沉甸甸的。
“我这几天帮一个网站做了点翻译,预支的稿费。”她看着他,语气平静,“五千块,你先拿着应急。”
陆景行伸出手,在碰到信封的那一瞬间,手指剧烈地抖了一下。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信封,像是看着什么烫手的烙铁。过了几秒,他把钱猛地推了回去。
“我不要。”
姜眠不接,把信封又推了回去。
两人就在办公桌两边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陆景行的眼眶一圈圈地红了,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因为我们是男女朋友。”姜眠的回答干脆利落,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互相帮助,不是很正常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戳破了他用来自尊和骄傲筑起的、坚硬的外壳。
他猛地转身,想逃。
一只手却从后面拉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手很小,有点凉,但掌心的温度却像一股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防备,让他停下了脚步。
“陆景行,”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落在他的心上,“我知道你很要强,但是……一个人扛着所有事,太累了。”
太累了。
这三个字,像一个开关。
陆景行紧绷的肩膀,在那一刻,彻底垮了下来。
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
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在窗外城市零星的灯光下,他终于不再伪装,不再逞强,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个比他矮了一个头、瘦得像纸片一样的女孩,紧紧地、狠狠地,拥进了怀里。
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疲惫、恐惧和不堪,都揉进她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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