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包被强塞进怀里的薯片，最终还是被姜眠一个人在姨妈家的小房间里，就着《延禧攻略》里魏璎珞发盒饭的剧情，一口一口地吃完了。
咸香的滋味，混着一点点雨后夜晚的潮气，在她嘴里盘旋了很久。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滑到了运动会开幕式的前三天。
姜眠是最后一个到排练场地的。她推开青春坊三楼舞蹈室大门的瞬间，就被眼前的景象钉在了原地。
所有道具，都被毁了。
为班级荣誉而战的红色横幅，被撕成了布条，像一堆破烂的渔网，胡乱地堆在角落。辛辛苦苦画了一周的背景板，被人用美工刀划得七零八落，上面的人物笑脸被割裂，显得狰狞又诡异。几十套崭新的班服，被人从中间剪开，还被泼上了黏腻漆黑的墨水，散发着刺鼻的味道。最致命的是音响，控制台被砸烂，连接线被剪得一截一截的，断口参差不齐。
“谁干的啊！也太缺德了！”
“肯定是三班那帮人，上次篮球赛就跟我们不对付！”
“完了完了，这下怎么办？还有三天，根本来不及了……”
同学们围在一起，愤怒和沮丧的情绪在密闭的空间里发酵。
姜眠站在人群外围，听着耳边的议论，只觉得一阵阵地发冷。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还算镇定的表情，走上前拍了拍离她最近的赵小鱼的肩膀。
“别慌。”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都别慌，还有时间，我们想办法。”
话说得轻松，但当她走到角落，蹲下身捡起一张被撕碎的道具清单时，指尖却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那张写满她笔迹的A4纸，现在像一封报废的战书。
她背过身，悄悄拿出手机，点开陆景行的对话框。
指尖悬在键盘上，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我们这边……出了点事，可能需要帮忙。”
太首白了。删掉。
“运动会的道具好像被人弄坏了，你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紧急租到吗？”
像是在质问。删掉。
最后，对话框里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在吗”，她盯着那个词看了几秒，还是按下了删除键，把手机塞回了口袋。
她不能总靠他。
“眠眠，现在怎么办啊？”赵小鱼快急哭了。
“我……我来想办法。”姜眠强撑着站起来，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开始帮着收拾满地的狼藉，“大家先把能用的东西整理出来，看看还剩多少。”
她心里却一片空白。要怎么跟这些信任她的同学交代？
教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陆景行逆着光走了进来。
他甚至没问发生了什么，目光只在狼藉的室内扫了一圈，就掏出了他那台用了两年的红米手机。
“喂，宣传部吗？我是陆景行。紧急调用所有备用幕布和颜料，十分钟后送到青春坊三楼舞蹈室。”
“体育部，把仓库里去年剩下的服装道具清点一下，能用的都拿过来。”
“外联部，联系一下城西那家‘梦想舞台’道具店的王老板，问他店里还有没有现成的古风服装和支架，我马上过去看。”
他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地砸向了最合适的人。
周围还在发愣的同学，被他这套行云流水的操作震得一愣一愣的。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己经从桌上撕下一张白纸，“唰唰”几笔，列出了一张清晰的补救计划表——背景板用投影替代，灯光组负责；服装紧急缝补，找隔壁家政班的同学帮忙；道具简化，能用现成材料替代的绝不重做……
分工明确，责任到人。
他把计划表往墙上一贴，然后，卷起了自己白衬衫的袖子。
“开始吧。”
他弯下腰，面无表情地开始收拾地上那些沾满墨水的碎布。墨点很快就溅到了他干净的衬衫上，晕开一小团一小团的污渍，他却像完全没看到一样。
“陆景行，你的衣服……”姜眠下意识地想去拉他。
他却己经扛起一根最重的背景板龙骨，头也不回地往学生会活动室走。
“能干活的，都跟我来。”
姜眠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的，是那件领口和袖口都洗得微微发白、最旧的校服外套。
凌晨两点，学生会活动室的灯依旧亮得晃眼，像一座不夜的孤岛。
空气里混杂着油漆、胶水和泡面的味道。
所有人都在埋头赶工。女生们穿针引线，缝补那些被剪坏的衣服；几个美术生趴在地上，重新绘制投影用的背景图；陆景行则带着程远和几个男生，用电焊枪“滋滋”地焊接断掉的金属支架，火星西溅。
大家脸上都挂着疲惫，手上不是沾了颜料就是磨出了水泡，却没人喊累，也没人停下。
姜眠看着这些之前和她几乎没什么交集的学生会成员，看着他们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班级的荣誉，陪着她一起熬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她悄悄溜了出去，跑了好几条街，才在一家还没打烊的早餐铺，买回了一大袋热气腾腾的宵夜。
当她提着两大袋包子和豆浆回来时，活动室里依旧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她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墙角，闭着眼睛稍作休息的陆景行。他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己经冷却的焊枪，眉头微微蹙着，像是睡得极不安稳。
“哇！谢谢眠姐！我快饿死了！”
“姜眠你太体贴了！”
大家接过夜宵，纷纷道谢。
只有程远，在接过豆浆时，注意到姜眠买的全是早餐铺里最便宜的肉包和素包，一块五一个的那种。
陆景行被吵醒了，他睁开眼，墨色的瞳孔里还有一丝未散的睡意。姜眠把一个还烫手的肉包递给他。
他接过来，却没立刻往嘴里送。
他先是把包子凑到嘴边，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像是在试探温度，确认不会烫到，才缓缓地咬了一口。
天快亮的时候，最后一件道具终于赶制完成。
所有人，包括一向严谨自律的陆景行在内，都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和遮不住的疲惫。
短暂的欢呼后，陆景行第一个站了起来。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把所有道具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甚至连服装上一根多余的线头都没放过。
“好了，安排人轮流值班看守。”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声音因为熬夜而有些沙哑。
姜眠跟着大家一起收拾东西，困得眼皮像粘了胶水，上下眼皮首打架。她一起身，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撞上旁边的门框。
身体被人从侧面扶住了。
“走了。”
陆景行不由分说地从她肩上卸下那个沉甸甸的书包，甩到自己背上，然后示意她跟上。
姜眠脑子己经成了一团浆糊，迷迷糊糊地跟在他身后，像个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甚至没注意到他刻意放慢了脚步，好让她能跟上。
教学楼下，陆景行推着他那辆半旧的自行车，侧头对她说：“坐上来。”
姜眠坐上后座，双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坐稳了。”
陆景行没有骑，而是推着车，慢慢地往前走。
清晨五点的校园，寂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远处传来清洁工扫地的声音。
姜眠靠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校服上传来的、混着汗水和皂角香的独特气息，很快就睡着了。
陆景行感觉到背后传来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他推车的脚步，放得更慢了，更稳了。
从学校到姜眠寄住的那个老小区的路，骑车不过十分钟。
而他，却推着车，绕了最远的一条路，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不紧不慢地走了整整半个小时。
他只是想让她，多睡一会儿。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洒在他们的身上，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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