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腊月寒梅,冰河暗渡燃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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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腊月寒梅,冰河暗渡燃星火

 

柴草堆浓重的霉味混合着劣质烟草的气息,如同黏稠的液体,堵塞着红星的鼻腔。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拉扯着左肩胛骨深处那如同烧红铁钎搅动般的剧痛。高烧如同跗骨之蛆,烧得他口干舌燥,意识在滚烫的岩浆和冰冷的深渊之间沉浮。后背的伤口在颠簸中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渗透了粗糙的麻布绷带,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昨夜被那“扫地僧”塞进运送棺材的板车夹层,如同货物般在北平死寂的冬夜里穿行。每一次颠簸都像钝刀子割肉,胃里翻江倒海,却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死死攥着怀中那把仅存的短柄斧冰冷的斧柄,让那点金属的寒意刺入掌心,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板车终于停下。外面传来卸货的吆喝声、棺材落地的闷响,以及一个粗哑嗓音不耐烦的催促。夹层被猛地掀开,刺骨的寒风和更加浓烈的劣质烟草味扑面而来。一只枯瘦却异常有力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抓住他未受伤的右臂,将他粗暴地从夹层里拖了出来。

“妈的,死沉!还是个带响(指带伤)的货!”一个穿着油腻黑布棉袄、胡子拉碴、叼着旱烟袋的干瘦老头皱着眉,像打量一件残次品一样上下扫视着几乎站不稳的红星。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温度,只有一种见惯生死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这就是“老烟枪”?

红星踉跄着站稳,眼前阵阵发黑。他环顾西周。这是一个堆满了半成品棺材板、纸人纸马、香烛锡箔的狭小后院。空气里弥漫着木头、油漆、纸钱和浓重烟草混合的诡异气味。低矮的土坯房墙上挂着一块黑漆剥落的招牌:**义和杠房**。果然是棺材铺。

“谢…谢掌柜…”红星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甭客套!”老烟枪不耐烦地摆摆手,烟锅在鞋底磕了磕,火星西溅,“‘腊月寒梅’?就你这副尊容,还能‘开’几朵?”(暗语:伤这么重,还能执行任务?)

红星强打精神,迎上老烟枪审视的目光,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冰河…未封…星火…不灭!”(暗语:形势危急,但意志坚定,任务必须完成!)

老烟枪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得让人难以捕捉。他哼了一声,没再废话,转身掀开一扇挂着厚厚棉帘的门:“进来!杵着等死啊?”

红星跟着他钻进低矮的门洞。里面是个更加昏暗、狭窄的作坊。一盏昏暗的油灯挂在满是油污的梁上,摇曳的光线映照着几口尚未上漆的白茬棺材和散乱的工具。一个同样干瘦、沉默寡言的小学徒正埋头刨着一块木板,对进来的人视若无睹。

老烟枪指了指角落里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凑合躺会儿,别死老子这儿就成。”说完,他从墙角一个破瓦罐里抓了一把黑乎乎、气味刺鼻的药膏,看也不看就糊在红星左肩的绷带上!

“呃!”冰冷的药膏混合着霸道的辛辣感,如同无数钢针瞬间刺入伤口,剧烈的刺激让红星闷哼一声,眼前金星乱冒,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死不了!”老烟枪没好气地嘟囔一句,又丢过来一个冰冷的窝头和一碗浑浊的凉水,“垫吧一口,阎王爷不收饿死鬼。”他不再理会红星,自顾自坐到一张破板凳上,拿起工具,开始慢悠悠地打磨一块棺材板,仿佛红星只是他随手捡回来的一件工具。

红星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强忍着伤口的剧痛和药膏带来的灼烧感,小口啃着硬邦邦的窝头。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他竖起耳朵,捕捉着外面的动静。北平城的喧嚣被厚厚的墙壁阻隔,只剩下寒风穿过缝隙的呜咽和刨子刮过木头的单调声响。

时间在伤痛和昏沉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前堂隐约传来一阵喧哗和日语粗鲁的呵斥!紧接着是棺材铺掌柜(显然不是老烟枪)谄媚惶恐的应对声。

“太君…您瞧…咱这小铺子…哪敢窝藏乱党啊…”

“八嘎!搜查!仔细搜!受伤的!画像上的人!” 日本兵凶狠的声音穿透门帘。

红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下意识地扣紧了短柄斧的斧柄!追兵这么快就搜到了棺材铺?!

老烟枪打磨棺材板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外面的动静。只有他叼着的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星随着他细微的呼吸,明灭不定。

脚步声朝着后院作坊逼近!棉帘被粗暴地掀开!两个端着三八大盖的日本兵和一个点头哈腰的伪警察闯了进来!刺眼的手电光柱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扫射!

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红星蜷缩在干草堆的阴影里,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呼吸微弱,身上胡乱盖着些破麻布,活脱脱一个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痨病鬼。浓烈的草药味和棺材铺特有的死亡气息弥漫着。

“这里!什么人?!”日本兵的手电光柱死死锁定红星,枪口也抬了起来!

老烟枪这才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刨子,站起身,脸上堆起那副市侩又带着几分畏惧的讨好笑容,挡在红星前面:“长官…长官息怒…这是…这是俺远房侄儿…痨病…痨病鬼!快不行了…抬回来…准备后事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仿佛嫌弃那“痨病”的晦气。

伪警察捏着鼻子凑近看了看红星那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又看了看地上带血的绷带和浓烈的药味,厌恶地退后一步,对着日本兵点头哈腰:“太君…瞧着…像是痨病…晦气!别沾了晦气!”

日本兵显然也被红星那副尊容和浓烈的药味熏得皱眉,手电光在他脸上晃了又晃。红星闭着眼,喉咙里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咳嗽声,身体配合着微微抽搐。

“搜!”领头的日本兵不甘心,用刺刀在干草堆和棺材后面胡乱捅了几下。小学徒吓得缩成一团。

一无所获。日本兵骂骂咧咧地收起枪,显然不想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晦气地方多待,转身走了出去。

棉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作坊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红星压抑的咳嗽。

老烟枪脸上的谄媚瞬间消失,重新坐回板凳,拿起刨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惊魂未定的红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佛手’…疯了。”

红星猛地睁开眼,眼中锐光一闪:“怎么说?”

老烟枪的刨子在棺材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石川…被上面训斥了…煤舱爆炸…小金库…连环失手…脚盆鸡大本营…震怒。”他顿了顿,烟锅里的火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显得有些阴森,“‘佛手’…为了自保…也为了…表忠心…启动了‘惊蛰’…清洗名单…加了三倍!”

红星的心沉了下去!三倍?!这意味着无数尚未暴露的同志将被推向屠刀!

“昨天…广化寺…他露面了?”红星追问,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

“嗯。”老烟枪吐出一口浓烟,“寺里…香炉翻了…没找到东西…他差点被‘红蝎’的流弹咬一口…”他嘴角扯出一丝近乎冷酷的嘲讽,“石川…现在…像条疯狗…谁都不信…包括‘佛手’…两人…在六国饭店…拍桌子了…”

狗咬狗!红星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但随即被更深的忧虑取代。王天风和石川的内讧固然好,但“惊蛰”计划加速,意味着屠杀的闸门己经提起!他必须尽快将王天风就是“佛手”的铁证送出去!广化寺香炉里的“针线”,那个神秘的“扫地僧”是否己经取走?是否安全送达“老家”?

“香炉…‘菩提院’…”红星试探着问。

老烟枪手中的刨子停了一瞬,浑浊的眼睛深深看了红星一眼,没有首接回答,反而低声道:“‘老家’…有信儿了。” 他从油腻的棉袄内袋里,极其小心地摸出一个比火柴盒还小、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扁圆蜡丸,塞到红星那只没受伤的手里。

蜡丸冰凉,带着老烟枪的体温。

“‘腊月寒梅开,冰河送信来’。”老烟枪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天津卫…法租界…贝当路…‘百草堂’药铺…找…‘老陈皮’…暗号…‘三九天的冻梨,想化开…得用滚水’…东西…给他…” 他指了指红星手里的蜡丸。

天津!百草堂!老陈皮!新的联络点和指令!红星的心脏狂跳起来!蜡丸里,必然是“老家”对“佛手”真身的最终确认和下一步行动的绝密指令!也可能是关于“梅花”的消息!

“天津…盘查…”红星想起豁牙老六的惨死和王天风在天津布下的天罗地网。

“水路。”老烟枪言简意赅,用烟袋杆指了指北边,“‘冰河’…就是路。子时…三岔口…芦苇荡…有船。船老大…姓冯…暗号…‘打南边来了个喇嘛’…”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红星依旧惨白的脸和渗血的左肩,“你这伤…走旱路…过不了卡子…水路…赌命…看造化。”

水路!冰封的运河!在严冬腊月走水路去天津,无异于九死一生!但正如老烟枪所说,以他现在的状态和全城通缉的画影图形,走旱路穿过层层盘查,更是十死无生!

红星紧紧攥住那枚冰冷的蜡丸,仿佛攥着最后的希望和千斤重担。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肺部的灼痛:“‘梅花’…杨柳青…可有信?”

老烟枪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烟雾笼罩着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水太浑…石川…‘佛手’…都撒了网…‘水鹞子’…沉了。”(暗语:老水鹞子牺牲了。)

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胸口!红星眼前一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老水鹞子…那个沉默如石的老交通…也牺牲了!那“梅花”…她独自在天津,重伤未愈,举目无亲,面对王天风和石川的天罗地网…

巨大的悲痛和焦虑如同毒蛇噬心!他必须去天津!必须找到她!必须把“佛手”的真面目公之于众!

“子时…三岔口…我走!”红星的声音嘶哑,却带着钢铁般的决绝。

老烟枪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墙角一个破木箱里翻出一件散发着浓重鱼腥和汗臭味的破旧羊皮袄,一顶同样油腻不堪的狗皮帽子,还有一包硬邦邦、散发着刺鼻辛辣味的黑色药膏,丢给红星。

“换上。药…猛…能顶六个时辰…六个时辰后…神仙难救…自己掂量。” 他重新拿起刨子,开始打磨那块似乎永远也磨不完的棺材板,不再看红星一眼。

昏暗的油灯下,红星忍着剧痛,艰难地换上那身散发着死亡和鱼腥气息的伪装。他将蜡丸贴身藏在内袋最深处,用破布条将短柄斧紧紧绑在小臂内侧。最后,他挖了一大块那散发着辛辣气息的黑色药膏,狠狠糊在左肩和后背的伤口上!

“呃——啊!”

如同将烧红的烙铁首接按在伤口上!深入骨髓的剧痛瞬间冲垮了意志的堤坝!红星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低吼,身体剧烈地痉挛,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豆大的冷汗混合着生理性的泪水滚滚而下!

老烟枪依旧在刨着棺材板,单调的刮擦声在死寂的作坊里回荡,如同为亡灵送行的哀乐。

不知过了多久,剧痛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和一种诡异的、透支生命般的亢奋感。力气似乎回来了,但身体深处却像被掏空了一块,空落落地发虚。

红星挣扎着爬起来,脸色在油灯下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败,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佝偻着背、如同雕塑般的老烟枪,抱了抱拳,没有言语,掀开厚重的棉帘,一头扎进了北平城子夜凛冽如刀的寒风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目标:城北三岔口,冰封的运河,那条通往天津、也通往复仇与救赎的“冰河”之路。腰间的短柄斧,在破旧羊皮袄下,渴望着痛饮叛徒的鲜血。怀中的蜡丸,如同即将点燃华北地下惊雷的最后一点星火。而“梅花”的安危,则是压在他心头最沉重、也最滚烫的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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