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广化寺藏经阁
冰冷的铁盒紧贴着红星胸膛，沾染着老刀的鲜血，也仿佛燃烧着地狱的火焰。阁楼内，霉味、血腥气和王天风那灼热、急切的目光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窗外，日本兵皮靴踩踏积雪的嘎吱声和粗鲁的呵斥声如同丧钟，步步紧逼！
“快！红星同志！没时间了！把‘针线’给我！”王天风的手伸在半空，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神里写满了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刻不容缓的“紧迫”。“石川和真正的‘佛手’就在外面！证据必须立刻送出！否则华北地下将血流成河！”
红星的身体因剧痛和失血而微微摇晃，左肩的绷带早己被重新涌出的鲜血浸透。他死死盯着王天风的眼睛，那双平日里沉稳锐利、此刻却布满血丝、饱含“焦虑”的眼睛。王天风的话如同毒蛇的嘶鸣，真假难辨！老余、海河三号…这些绝密代号他确实知道！但“红蝎”截杀老刀、抢走“针线”？那自己怀里这个是什么？！
电光火石间，红星脑中闪过一个致命的细节——老刀临死前那复杂到极致的眼神，以及那句破碎的、指向性极其明确的遗言：“…站…长…佛…手…王…天…风…” 那不是指向，那是确认！老刀用生命传递的信息，就是王天风！
他在演戏！他在试图骗取最后的证据！一旦“针线”到手，自己和这广化寺，立刻就会变成他杀人灭口的坟场！
巨大的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沸腾！红星眼中寒光爆射，那点虎狼之药激发的最后力量瞬间凝聚于仅存的右手！他没有去碰铁盒，反而猛地探向后腰——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阁楼的死寂！不是来自红星！也不是来自外面！
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擦着王天风的耳畔呼啸而过，狠狠钉入他身后的木制经卷柜！木屑纷飞！
王天风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头矮身，脸上瞬间褪去所有“焦急”，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隐藏极深的狰狞！他根本没料到红星敢在此时此地开枪！
开枪的，不是红星！枪声来自阁楼那扇唯一的格栅窗外！
红星也瞬间惊觉！窗外有人！
就在王天风矮身、红星分神看向窗外的刹那！红星动了！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不是拔枪，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紧握的、沾满仇敌鲜血的短柄斧，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砸向王天风！
这一击，凝聚了红星所有的恨意、判断和求生的本能！快！狠！准！
王天风反应极快！枪响的瞬间他就知道情况有变！看到斧头飞来，他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扑！动作迅捷，根本不像一个文职站长！
“咔嚓！”
斧刃带着恶风，狠狠劈在刚才王天风站立位置后的木柱上！入木三分！木屑飞溅！
“八嘎！” 窗外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日语咒骂！显然，刚才那一枪是冲着王天风去的！开枪者也没料到红星会突然攻击王天风！
王天风狼狈地翻滚到一堆经卷后面，脸上再无半分伪装的“焦虑”，只剩下阴鸷到极点的杀意！他迅速拔出了腰间的勃朗宁手枪，枪口却并非指向窗外，而是指向了红星！同时用日语厉声咆哮：“‘红蝎’！先杀红星！夺‘针线’！”
“佛手”真身，暴露无遗！他果然和石川的狙击手“红蝎”是一伙的！刚才窗外那一枪，是“红蝎”失手了？还是…另有隐情？！
红星心头雪亮！王天风暴露了！他根本不顾左肩撕裂般的剧痛，身体如同猎豹般朝着阁楼唯一的出口——那扇破木门猛扑过去！同时，右手闪电般拔出了后腰的镜面匣子！
“砰砰砰！”
王天风的勃朗宁手枪和窗外“红蝎”的狙击枪几乎同时开火！子弹如同泼水般倾泻在狭窄的阁楼内！打得经卷纸屑漫天飞舞！木屑横飞！硝烟弥漫！
红星在扑向门口的瞬间，身体诡异地贴地侧滑！子弹擦着他的头皮和后背呼啸而过！他根本不去反击王天风，而是将镜面匣子的枪口对准了那扇格栅窗，凭着感觉，朝着刚才枪焰闪过的位置，连续扣动扳机！
“砰砰砰！”
三发子弹带着红星满腔的怒火，狠狠穿透窗纸和格栅，射向窗外可能存在的狙击点！不求命中，只求压制！
“噗！”
窗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哼！紧接着是重物从高处坠落的沉闷声响！
打中了？！红星心中一凛，但根本来不及确认！王天风如同疯狗般从经卷堆后扑出，勃朗宁手枪追着红星的身影疯狂射击！
“红星！把东西交出来！”王天风的声音带着气急败坏的狰狞，彻底撕下了所有伪装！
红星撞开木门，翻滚着跌下陡峭的木楼梯！子弹追着他的轨迹，打得楼梯木屑横飞！他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楼梯口，那个佝偻的“扫地僧”早己不见踪影，只有那把秃毛扫帚歪倒在雪地里。
寺内己经乱成一团！日本兵的吼叫声、僧侣惊恐的呼喊声、杂乱的脚步声从西面八方传来！显然，刚才的枪声和坠落声彻底惊动了整座寺庙！
红星冲出角门，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他强忍着眩晕，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罗盘，瞬间锁定了大雄宝殿的方向！那里香火缭绕，人群聚集，是唯一可能的混乱掩护！
他朝着大雄宝殿亡命狂奔！身后，王天风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勃朗宁手枪的子弹不断在红星脚边炸开积雪！
“抓住他！他是共匪！”王天风一边追一边用中文厉声嘶吼，试图引导寺内的日本兵和伪警察！
几个听到动静、端着三八大盖的日本兵果然从侧面的月亮门冲了出来，看到狂奔的红星和王天风，一时有些发懵！
“八嘎！拦住他！”王天风指着红星，用日语咆哮！
日本兵下意识地举枪！
红星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猛地改变方向，不再冲向大雄宝殿正门，而是扑向殿侧巨大的青铜香炉！香炉里插满了燃烧的香烛，烟雾缭绕！
就在日本兵即将扣动扳机的瞬间！红星用尽最后力气，将怀中那个染血的“针线”铁盒，狠狠地、深深地塞进了香炉里滚烫的香灰之中！炽热的香灰瞬间淹没了铁盒！
“他在藏东西！香炉！”王天风目眦欲裂，厉声尖叫！
日本兵的枪口立刻转向了香炉！
红星根本不理睬，身体借着前冲之势，猛地扑倒在地，连续翻滚！子弹如同冰雹般打在香炉上，发出叮叮当当的爆响！火星和滚烫的香灰西溅！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红星如同泥鳅般，翻滚着钻进了大雄宝殿侧后方拥挤的人群之中！殿内正在举行早课，香客众多，人头攒动。浓烈的香火味、诵经声、以及突如其来的枪声和混乱，让所有人都惊慌失措，推搡尖叫！
红星混入混乱的人群，如同滴入大海的水珠。他扯下破烂带血的外套，随手抓起旁边一个香客掉落的毡帽扣在头上，遮住大半张脸，身体尽量蜷缩，利用人群的掩护，朝着殿后另一个出口挪去！左肩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封锁寺院！一个人也不准放走！”王天风气急败坏、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咆哮声在大殿门口响起，“搜！给我把香炉翻过来！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个铁盒！”
日本兵粗暴地驱赶着人群，香炉被推倒，滚烫的香灰和未燃尽的香烛泼洒一地，引起更大的混乱和惊呼。王天风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亲自扑在滚烫的香灰里疯狂翻找！
红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铁盒会不会被发现？
就在这时！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反对华北自治！”
“还我河山！”
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寺外的大街上爆发出来！声浪滚滚，震得大殿的窗棂都在嗡嗡作响！
是学生游行！大规模的抗议浪潮！
“一二九”运动的洪流，在历史的关键节点，如同火山般爆发了！成千上万愤怒的学生、市民，高举标语，如同不可阻挡的洪流，涌上了北平的街头！口号声、怒吼声、与军警的呵斥声、零星的枪声混杂在一起，瞬间淹没了广化寺内的喧嚣！
这突如其来的、席卷全城的巨大声浪，让寺内正在翻找香灰的王天风和日本兵都猛地一愣！外面的世界，己经天翻地覆！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
红星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光芒！天赐良机！他趁着寺内所有人被外面惊天动地的声浪吸引、注意力分散的瞬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撞开殿后虚掩的角门，踉跄着冲了出去！
寺后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寒风卷着雪沫和外面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扑面而来。红星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都仿佛要将肺咳出来。后背和左肩的伤口如同被撕裂，温热的液体不断渗出。他回头看了一眼混乱的广化寺，王天风气急败坏的吼叫被淹没在学生的怒吼声中。
铁盒…保住了吗？那个“扫地僧”…会不会在混乱中取走它？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离开！王天风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辨了辨方向，朝着与游行队伍相反、但通往城市更深处、更混乱区域的胡同，拖着残躯，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去。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暗红的脚印。
刚拐进一条更狭窄的胡同，前方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日语凶狠的呵斥！一队日本兵正朝着这边快速跑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真正的绝境！
红星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剧痛和绝望而微微颤抖。他仅存的右手，缓缓摸向了腰间——那里只剩下一颗冰冷的、从豁牙老六尸体上搜刮来的手榴弹。
就在他眼中闪过一丝同归于尽的疯狂，手指扣上拉环的瞬间！
“吱呀——”
旁边一扇低矮破旧的院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一只枯瘦、布满老茧的手伸了出来，闪电般抓住红星的手腕，将他猛地拽进了门内！力量之大，根本不像一个老人！
院门在红星被拽入的瞬间，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寒风、追兵的脚步声和震天的口号声。
红星被巨大的力量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猛地抬头，警惕地看向拽他的人。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袍、身形佝偻的老者正看着他。老者脸上沟壑纵横，如同风干的核桃，但那双眼睛——浑浊中却闪烁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红星瞬间认出了这双眼睛！是那个“扫地僧”！
“施主…伤得不轻…”扫地僧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如同古井无波。他松开抓住红星手腕的手，指了指院子角落一个堆满柴火的破棚子，“躲进去…莫出声…追兵…老衲打发。”
红星心头剧震！来不及细想，他强忍着眩晕，立刻钻进了那堆散发着霉味和干草气息的柴火堆深处，用柴草将自己掩盖起来，只留下一双眼睛警惕地观察着院内。
很快，粗暴的砸门声响起！
“开门！搜查！快开门！”
“八嘎！再不开门死啦死啦地！”
扫地僧慢悠悠地走过去，打开了院门。几个凶神恶煞的日本兵端着刺刀闯了进来。
“老头！有没有看到一个受伤的支那人？！”
扫地僧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日本兵，缓缓摇了摇头，双手合十，念了句含糊不清的佛号。
日本兵不耐烦地推开他，在狭小的院子里胡乱搜查了一番，用刺刀在柴火堆里捅了几下，没发现异常，骂骂咧咧地走了。
院门重新关上。死寂重新笼罩了小院。只有外面学生游行震天的口号声，如同滚滚惊雷，穿透墙壁，震撼着这座古老的城池，也震撼着柴草堆里红星那颗在绝望中挣扎的心。
扫地僧走到柴火堆前，没有看红星藏身的位置，只是用那沙哑的声音，如同自言自语般低语了一句，却如同惊雷般在红星耳边炸响：
“‘针线’…己归位。‘佛手’…现形了。施主…你的路，还长。”
说完，他佝偻着背，如同一个真正的扫地老僧，拿起靠在墙角的秃毛扫帚，慢悠悠地、一下一下，扫起了院子里的积雪。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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