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回轩等不到姜禾的回答，抬眼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谨慎，终于想起来，姜禾精通药理，熟知药性，但她是兽医。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
虽然都是医，但人体疾病的复杂、体质的差异、用药剂量的微妙平衡，尤其是霍跷这等凶险急症，绝非兽医经验可以完全覆盖。
巨大的懊悔和羞愧冲垮了他抓住“稻草”的急切。
他急忙改口，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歉意：
“姜姑娘，对不住，是在下急糊涂了！
你…你只需说说这方子的药性思路是否对症即可，具体剂量与方剂配伍，自有刘某斟酌！”
姜禾理解地点点头，没有丝毫被冒犯或逞强的意思，反而松了口气。
这才对啊！她可承担不起这个风险。
她立刻道：“刘医官不必介怀。以药理论，思路确实是对症的，只是剂量上务必谨慎。
我治疗马瘟重症时，给体壮的马用这个方子，黄连、黄芩、黄柏最多各三钱，且须严密观察，防其苦寒伤正，过犹不及。”
她只提供动物治疗的极限剂量参考，将具体决策权完全交还给刘回轩。
刘回轩被姜禾这番清晰、专业且极有分寸的话点醒了。
羞愧被更深的紧迫感取代。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己多了几分沉凝：
“多谢姜姑娘提点，或可……黄连、黄芩、黄柏各西钱，栀子三钱半！生甘草三钱调和护中，速煎浓汤，不拘时频灌。”
他迅速做出了决断。
命令立刻被传了出去。
外间响起了急促但有序的脚步声和煎药器具的碰撞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刘回轩和姜禾守在将军榻前，紧紧盯着他的状况。
将军依旧高热昏迷，呼吸急促，皮下瘀点似乎又多了些，但尚未出现更可怕的恶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刻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一名亲兵端着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苦味的药碗，小心翼翼地快步进来：
“刘医官，药好了！”
“快！小心喂下！”刘回轩声音紧绷。
他和姜禾一同协助亲兵，极其艰难地将滚烫的药汁一点点灌入霍跷口中。
黄连苦涩，即使昏迷中，霍跷的眉头也痛苦地蹙紧，喉间发出无意识的抗拒。
好不容易将大半碗药灌了下去。
刘回轩再次探脉，那疾速如奔马的脉搏似乎……稍稍沉敛了一丝？
他不敢确定，是药力起效，还是错觉？
他看向姜禾，姜禾也凝神观察着将军的面色和呼吸，微微颔首。
“将军的面色看起来，确实有微弱的好转迹象。”
得到姜禾的肯定，刘回轩心中都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屏息等待着药力进一步发挥作用。
就在这紧张等待中，“哗啦——！”
营帐厚重的门帘被粗暴地掀开。
阿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手里只捏着几张纸，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调，穿透了布帘：
“刘医官！霍队长己将药渣器具封存！但……王医官！王振海他……”
“他怎么了？！”
守在将军榻前的刘回轩心头猛地一跳，起身快步走向阿木，一股不祥预感笼罩下来。
王振海不是被收押了吗？
“他……他死了！”阿木的声音带着哭腔：
“就在刚刚，看守的亲兵发现他倒在关押的营房里，七窍流血。
死状……死状极其恐怖！像是……像是中了毒。
他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张烧焦的纸，像是药方残片。”
阿木颤抖着递上那几张找到的方剂记录：
“这是在他房里搜到的，只有这三天的！之前的……全都不见了！还有这……这半张纸……”
“什么？死了？”
刘回轩如遭雷击，一把夺过那几张药方和那半张焦黑粘血的残片。
残片上依稀可见几个药名和……一个被墨迹污损大半、形状怪异的印记！
“灭口！这是灭口！”
他目眦欲裂，从牙缝里挤出嘶吼。
王振海死了，而且死得如此惨烈，明显是被人毒杀灭口。
这背后的黑手，动作太快太狠了！
“刘医官！姜姑娘！” 内室突然传来亲兵惊恐万分的呼喊：
“将军！将军他……吐血了！黑色的血！好多！！”
刘回轩和姜禾脸色剧变，再也顾不得王振海之事，拔腿就向内室冲去。
内室，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将军！”刘回轩和姜禾同时惊呼，扑回床边！
只见榻上的霍跷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喉间压抑的嗬嗬声。
大口大口的黑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染透了衣襟和被褥，在床榻前的地面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这黑血仿佛无穷无尽，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气，其间竟隐隐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金属锈味。
他的脸色也由赤红转为一种骇人的青黑，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将军！！” 喂药的亲兵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刘回轩肝胆俱裂，扑到床边，手指搭上那几乎探不到的脉搏，脉象散乱欲绝。
“这......这，怎么会这样？毒火未压，反生剧变？”
刚才虽凶险，尚不至此啊！
此刻却己是油尽灯枯之兆！
黄连解毒汤……难道是这药起了反作用，加速了毒势？！
姜禾没有被眼前的恐怖景象吓退，反而在霍跷呕出黑血的第一时间就俯身凑近。
兽医的本能，让她对异常的气味和体液状态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
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尚未凝固的粘稠黑血，凑到鼻尖，闭目深深一嗅
——那浓烈的腥气中，金属锈味愈发清晰可辨。
她又将指尖的血在指腹间捻开，仔细感受其非同寻常的粘滞胶着感，再凝神细看那墨黑如漆、毫无生气的颜色。
“这不是单纯的热毒攻心！”
姜禾抬头，看向魂不守舍的刘回轩：
“刘医官，你看这血，墨黑如漆、粘稠如胶、腥中带锈，还有将军这青黑面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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