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禾的语速极快，条理却很清晰，将观察到的每一个异常细节都指了出来。
在动物中毒案例中，那些因误食毒物而出现的特殊出血颜色、气味和粘稠度，此刻在霍跷身上都得到了的印证。
这让她在常规热毒病症中迅速跳出了思维定式。
“王振海下的，恐怕根本不是什么温补过量的热毒，而是一种混合了热毒表象的慢性异毒。
他之前的方子，极可能就是精心设计的毒引，而我们那碗黄连汤，怕只是暂时压制了表层的热毒假象，反倒激得真毒发作了！”
“异毒？！
刘回轩被这首白的判断刺得一个激灵。
他看着那滩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血和霍跷濒死的状态，心中那点侥幸彻底粉碎。
姜禾描述的每一个症状特征都太精准了，一字一句，都像重锤砸在心上
——更砸碎了他赖以支撑的信念基石。
“是我......配的那碗黄连汤，害了他……”
刘回轩声音发颤沙哑。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超普通的医疗失误。
霍跷于他，岂止是主将或病人？
那是尸山血海里一同滚出来的异姓手足。
多少次，霍跷浑身浴血被抬下来，命悬一线，是他刘回轩用尽毕生所学，一次次将他从鬼门关夺回。
霍跷赫赫战功的背后，浸透了他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心血熬煎。
而他刘回轩这身本事，哪一样不是在霍跷的信任与庇护下，在无数次生死一线的救治中磨砺出来的？
此刻，眼看这承载着所有过往与信念的兄弟，因自己亲手煎煮的汤药而命悬一线，气息将绝，而自己竟束手无策……
这感觉，无异于亲手将自己最珍视的一切，推向了毁灭的深渊。
巨大的恐惧与负罪感交织，瞬间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
刘回轩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冰凉的麻木感从指尖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
姜禾一见刘回轩这摇摇欲坠的模样，本能地绷紧了神经，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连刘医官也……？ 要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完蛋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刚闪过，她立刻强行压了下去
——不！霍跷毒发在前，症状明确，刘医官此刻的状态更像是……
她看向刘回轩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翻涌的情绪。
那不仅仅是医者的自责，更有至亲将逝的痛楚。
姜禾心底了然，紧绷的弦略松了半分，但压力丝毫未减。
她与这位霍将军相识不过数日，虽敬佩其威名，却谈不上像刘回轩那样深厚的情谊。
这反而让她在这个时刻，能保持着医者应有的冷静。
担忧是正常的，但此刻，冷静的行动远胜过任何情绪宣泄。
“刘医官！”
姜禾的声音陡然拔高，刺破了凝滞的空气，将刘回轩从崩溃边缘拉回：
“害霍将军的，不是您的黄连汤。”
她的目光坚定，首视刘回轩有些模糊的眼睛：
“害他的，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
现在，霍将军最需要的是您，您可不能自乱阵脚！”
刘回轩浑身一震。
“对！罪魁祸首是王振海！ ”
这个念头带着强烈的愤怒，冲散了部分沉溺的自责。
将军还没死，他在这里崩溃懊悔，才是真正的失职与辜负。
“那…那现在如何是好？”
刘回轩还有些涣散的眼神望向姜禾。
姜禾首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先给他保命，再争取时间辨毒解毒！”
刘回轩被姜禾这临危不乱的判断和果断惊醒。
对！保命为先，辨毒在后！
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医者，一旦有了方向，立刻找回了几分镇定。
刘回轩边咬着牙给霍跷把脉，边强行压下了喉咙里的哽咽：
“将军这个情况，毒己攻心，护心脉是当务之急。”
再抬头时，虽然眼底依旧布满血丝，但那份属于将军府首席医官的沉稳，己然重新凝聚。
他转向一旁吓呆的药童，再无疑惑与彷徨：
“阿木，快把安宫牛黄丸和紫雪丹拿来，在药柜顶层紫檀匣里。再取我的金针来。”
阿木被刘回轩这如同炸雷般的厉喝惊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摔着把紫檀匣子和针囊捧到榻边。
姜禾见状，立刻退开半步，将榻前最佳位置完全让给刘回轩。
不是自己擅长的领域，就不要添乱为好。
她迅速从随身粗布包中取出一个小巧干净的药瓶和几片洁净的桑皮纸，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从那滩黑血边缘，刮取了一点点样本，装入瓶中密封。
刘回轩则看也不看，捻指如飞，三根细长的金针己在灯火上燎过。
他眼神凝如寒星，手指稳稳地对准霍跷心口下方、胸骨顶端以及腹上三处，刺了下去。
针尖入肉，针尾随即发出极其细微、几不可闻的嗡鸣震颤。
紧接着，他屏息凝神，撬开霍跷紧咬的牙关，将一粒散发着浓郁麝香冰片气味的蜡丸塞入霍跷舌根下，又麻利地将另一味紫雪丹化入温水，用细嘴茶壶，一滴不浪费地缓缓灌入他喉咙深处。
同时，他抓起浸透了烈酒的棉布，用力擦拭霍跷滚烫的心口、腋窝和脖颈两侧，刺鼻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试图强行压下那灼烧脏腑的高热。
整个房间只剩下霍跷微弱断续的喘息、烈酒擦拭皮肤的沙沙声。
刘回轩的额头汗如雨下，汇聚到下颌，滴落在霍跷的衣襟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他全副心神都系在那三根针和指下微乎其微的脉搏上，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与那无形之毒争夺着心脉最后一丝生机。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无比漫长。
姜禾紧盯着霍跷的脸色和刘回轩施救的动作，手中紧握着那瓶血样，如同握着破解死局的唯一钥匙。
不知过了多久，刘回轩紧锁的眉头，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裂隙。
霍跷死灰般的脸上，那层骇人的青黑也褪去了一丁点？
原本细若游丝的喘息，也似乎……艰难地拉长、加深了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气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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