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骁的决心和警告，他收到了。
这位毫无根基的主帅为了防疫，竟不惜正面压他周家的面子。
一股憋闷的怒气和对皇权的顾忌在他胸中翻腾，腮边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西周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刮过营帐的呼啸。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抬起双手，只是抱拳的动作显得格外僵硬，声音听不出喜怒：
“末将……遵令。”
但那份不甘和隐忍，谁都听得出来。
他转身，对着身后那些面露悲愤的军官士兵喝道：
“都聋了吗？将军有令，执行！”
孙彪重重哼了一声，虽未再言语，但脸上的不满几乎要溢出来，狠狠瞪了姜禾一眼，才不情不愿地带着自己的人退开。
王振海见状，知道周奎暂时选择了服从，只得压下满腹不甘，看了姜禾和刘医官一眼，带着他的人悻悻离去。
临走前，他低声对身边一个心腹医官道：
“去，告诉孙参将营里的人，汤药照常熬，按我的方子，双倍！将军糊涂，我们得保住弟兄们的元气！”
......
很快，西边升起了滚滚浓烟，焚烧尸骸的焦臭混着皮肉毛发燃烧的怪味，被寒风卷着，弥漫了整个营地。
风中，隐约传来病马被强行拖离时，发出的短促嘶哑的哀鸣。
以及士兵们压抑不住的呵斥与悲叹。
那浓烟，那气味，那垂死无力的挣扎声和士兵的悲声，交织在一起，像钝刀子割在每个人的心上。
与此同时，刘医官带着药童分发口罩，苦口婆心：
“姜姑娘说了，此物能挡疫气，大家务必戴好……”
“戴个屁！”
一个隶属于孙彪营的粗壮士兵一把拍开药童递来的布罩，满脸鄙夷:
“老子跟着孙将军砍北戎蛮子的时候，这黄毛丫头还不知道在哪吃奶呢！
弄块破布捂嘴，晦气！老子不戴！要喝王医官的汤药！”
旁边几个同营的士兵也跟着哄笑、附和，无人敢管。
王振海及其亲信军医更是带头不戴，出入病区也只是象征性地在鼻下搭一块薄布，甚至公然在士兵面前抱怨：
“喘不过气，如何望闻问切？”
他们的态度，成了士兵们最好的借口和心理安慰。
而在靠近王振海负责病区的一个取水点，几个士兵无视了插着的警示木牌，正偷偷从浑浊的小河沟里打水。
“怕啥？周将军营里不也有人来打水？王医官都说了，喝点药汤啥邪气都冲了，这点水算个球！”
一个老兵满不在乎地说道。
不远处，一个隶属于周奎营的军官看到了，却只是皱了皱眉，并未上前制止，转身走了。
在刘医官的隔离病区，药童焦急地跑来：
“师父！我们申请配发的黄连、金银花又被王医官那边截留了！他们说……说他们那边重症多，更需要！”
刘医官气得浑身发抖：
“岂有此理！那是给高热不退的弟兄救命的！”
姜禾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也看出了一些问题。
这哪里是单纯的抗疫？
这分明是军营里盘根错节的势力在角力。
王振海倚仗着周奎、孙彪的默许甚至纵容，公然截救命药，阳奉阴违。
下面的士兵，看的是自己首属将领的脸色行事。
防疫之策再好，也得有人真心实意去执行才行。
霍骁虽为主帅，却根基尚浅，面对周家这等在北境根深蒂固的将门，许多时候也力有不逮。
他总不能因为一个士兵偷偷摘了口罩、或偷打了一次脏水，就把人砍了，那只会让军心彻底崩散。
这防护之事，说到底，终究得靠各营将领的督促和士兵的自觉，可眼下，这两样都缺。
霍骁的军令，在这层层叠叠的“山头”面前，被架空了、被消解了。
姜禾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
愤怒和无力改变不了现状。
她能做的有限，只能做一点算一点吧。
她快步走向气得几乎说不出话的刘医官，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刘医官，黄连、金银花被截，眼下有可以替代的药材吗？或者……营中可有大量的大蒜？”
刘医官正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闻言一愣，随即摇头苦笑，带着深深的无奈：
“黄连金银花是清热主药，仓促间难寻替代。
大蒜……营中倒是有不少，多是伙房佐餐之用，姜姑娘的意思是？”
“大蒜捣碎取汁，或整瓣蒸煮取其水汽，亦有辛散祛秽、抑制秽气的效果，虽远不如黄连，但眼下只能权宜救急。”
姜禾语速飞快地解释。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可能被接受且具备一定抗菌效果的“土法”了。
刘医官眼神一亮，仿佛在绝境中看到一丝微光：
“大蒜……此法古医书亦有零星记载！好！我这就组织人手，收集所有可用的大蒜！”
他立刻招呼药童，分头行动。
“另外，凡是病患入口的水、擦拭身体的布巾，必须用煮沸过的水，这是底线，不能再退了。”
姜禾又补充道。
刘医官顿步，重重点头，脸上愁云未散：
“姜姑娘所言极是！可这执行起来……唉！”
他目光扫过远处那些依旧我行我素的士兵和王振海等人，满是无奈。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惊呼和战马焦躁的嘶鸣声，猛地从军营西北角的军马隔离区传来。
方向正是周奎营负责的区域！
“马！马厩那边出事了！”
“快去看看！是不是又有马倒下了？”
人群一阵骚动。
马群染疫，虽己隔离焚烧了一批，但显然危机并未解除。
姜禾拨开人群，朝着骚乱的方向快步走去。刘医官也连忙跟上。
赶到周奎营的军马隔离区外围，眼前的景象让姜禾倒吸一口冷气：
两匹原本还算精神的战马，此刻正痛苦地跪倒在地，口鼻喷涌着带血的泡沫，浑身剧烈抽搐，眼神涣散。
几个马夫惊恐地围在外面，不敢靠近。
一个穿着低级医官服饰的人，正指挥着两个士兵，试图将一种黑乎乎的药汤强行灌给其中一匹濒死的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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