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多大事儿！” 张婆子大手一挥，浑不在意，“水我就不喝了，你快进去安置鸡崽是正经！这眼瞅着天擦黑了，外头寒气重，别在外头冻着了！”
说完，张婆子这才像刚想起旁边还有个人似的，回头招呼赵金花：
“行了还杵这儿干嘛，走啦走啦，刚好咱俩顺路，有个伴儿。”
“诶呀，你先走你的，我们哪里就顺路了。”
张婆子见她实在不走，也不好多说，摇摇头自个儿先走了。
赵金花见张婆子走远，这才扭过身来， 瞧着周红英手里又是肉又是鸡的满满当当，眼珠滴溜一转：
“哎，我说红英，虎子念书都那么有本事，要不年后我也把大壮送去念书吧？他这年纪正合适！就是……这束脩……”
又来了！
周红英心里咯噔一下，强忍着才没当场翻白眼。
她压下心头的烦闷，脸上还得挤出点耐心：
“嫂子，你的意思我明白。别担心，年前一准儿把欠的二两银子还上！等钱到了手，束脩自然也就宽裕了，年后啊，你想送大壮去哪儿念书都成！”
赵金花一听这话，眼睛倏地一亮，嘴角克制不住地就要往上翘，又赶紧抿紧了，假模假式地摆手：
“诶呀，瞧你说的，我也没这个意思！行行行，虎子刚回来，你们娘俩肯定有话要说，我就不在这儿添乱了，回头再说，回头再说！”
终于把娘家嫂子送走，周红英才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积压的浊气和委屈都吐出来。
冬日的寒风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冷意，却远不及她心里的凉。
娘家有多少底子她确实不清楚，但是前几年自家宽裕时，逢年过节补贴过去的，少说也有三五两银子。
如今不过借了二两周转几个月，嫂子就催命似的上门，明里暗里生怕她赖了账。
真的，外人都不曾这般相逼。
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周红英认这个理。
这遭事也让她看清了嫂子赵金花的心肠。家里再紧巴，也要先还清娘家的债。
至于以后，该孝敬爹娘的分文不少，但多的……没有了。
周红英下定决心，林虎风风火火地冲过来：
“娘，你咋还不进来，爹弄好饭食，叫你吃饭了！”
一眼瞧见她手里的东西，“哎呀你这抱的啥？我来我来！”说着就伸手来接。
周红英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笑，转身顺手把小布包递过去，母子俩一边说话一边往屋里走。
一掀开厚厚的棉门帘，暖烘烘的炕气混着饭菜香扑面而来。
林大勇正盘腿坐在炕桌边，看见他们进来，瓮声瓮气地问：“外头磨蹭啥呢？饭都要凉了。”
姜禾正站在门口等着，眼里带着关切。
周红英心下一暖，没急着回答丈夫，紧走两步过去，拍姜禾她的手，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禾丫头，你猜这是啥？你肯定想不到！”
说着，就拉着姜禾凑到炕边。
姜禾眨了眨眼，配合地问：“舅娘，是啥呀？”
“小鸡崽儿！”
周红英兴致勃勃地把柳条筐放在炕上，揭开棉布：
“你张婶子送来的，说是谢你呢！刚才在门口……”
她眉飞色舞地把门外的事儿讲了一遍，关于赵金花那些不愉快自然就略过了。
原来是谢礼，难怪舅娘连称呼都换了。
姜禾心里觉得舅娘这态度转变朴实得可爱，面上也配合着露出惊喜的神情。
林虎也很开心，随即又有些担忧：“娘，这天寒地冻的，小鸡崽能养活吗？”
“能！咋不能？张嫂子都把怎么养跟我说啦，咱回头照着做，勤看着点就成。”
周红英显然很有信心。
林大勇凑过来瞅了一眼那几团挤在一起的嫩黄，手摸了摸筐里的干草厚度，点点头：
“嗯，你娘说的对。炕头暖和，咱勤看着点，开春一准儿能下蛋。”
看着爹娘都这么笃定，林虎的小脸也舒展开来。
周红英的目光从小鸡身上移开，突然想起还有：
“对了，差点忘了这个！”
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串铜板：
“这是王老栓家给的铜板，答谢禾丫头上次救牛的，你俩手快，数数这里有多少个？”
姜禾接过来，顺手就塞给了旁边探头探脑的林虎：“虎子，来，数数看。”
这跑腿数钱的活儿，让精力旺盛的小子干正合适。
铜板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听得人身心舒畅，没一会儿，林虎兴奋地抬起头：
“娘！这儿一起有一百个铜板！”
“一百个？再加上张嫂子那咸肉……诶呀，王老栓家真的有心了。”
周红英掂着铜板，笑容轻松了许多，看向姜禾，感慨道：“不过说到底，这些都是禾丫头挣回来的！也是咱禾丫头有本事，”
“是咱一家人的功劳，舅娘和老舅也帮了不少忙呢。”
姜禾连忙摆手。
“那我呢？好像没帮上忙！”林虎立刻从数钱的兴奋中抬头，瞪圆了眼，“我就光数钱了？”
“汪！”
阿丑蹿过来，毛脑袋蹭着林虎，乌溜溜的眼睛仿佛在喊：我也是！我只会吃！
这憨样儿逗得大家一乐。
林大勇跟着笑了一会儿，先拿起筷子招呼：
“行了！全家有份，也少不了阿丑的！端碗，吃饭！”
桌子中央的陶盆里，酸菜丝炖得软烂，土豆块吸饱了汤汁，三五块酱褐色的野鸡肉沉在盆底，还有几块儿焦黄底儿的玉米面贴饼子！
过年的饭菜也不过如此了。
这原本是预备着待客的硬菜，客人走了，周红英看林大勇还是一样样摆上桌，心里还首犯嘀咕：“这……也忒浪费了。”
可转念一想，今儿家里难得有了进项，虎子又刚回来，双喜临门，是该好好庆贺一顿！
她心底那点不舍渐渐被喜悦冲淡：“罢了罢了，吃吧！吃了这顿，明儿勒紧裤腰带过！”
这么自我安慰着，她也踏实下来，端起那碗浓稠滚烫的苞米面糊糊，呼噜就是一大口。
姜禾也端起碗，心满意足地啜了口糊糊。
暖意顺着喉咙一路熨帖到胃里，再蔓延到西肢百骸。
炕上暖烘烘的，一家人围坐着，咀嚼声、吸溜糊糊声、偶尔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漾着真切的笑意。
她看着这一幕，心里暖融融地想：一家人齐齐整整，劲儿往一处使，何愁日子没有盼头！
——这“盼头”倒是没叫人白盼，还真给她“判”来了！
次日天未亮透，姜禾还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呼呼的，一阵近乎粗暴的敲门声就砸碎了林家的宁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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