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国看着张德全佝偻却爆发出惊人力量的背影,脸上紧绷的线条终于微微松弛,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锋芒。第一步,成了。
他不再说话,拿起另一把钢刷,走到巨大的磨削工作台旁,沉默地、用力地刷洗起来。煤油混合液刺鼻的气味,钢铁刮擦的刺耳噪音,两个沉默而专注的身影,在这弥漫着绝望和腐朽气息的破败仓库里,构成了一幅奇异而充满力量的画面。
红星厂西北角的旧仓库,仿佛一夜之间被注入了某种诡异而旺盛的生命力。
厚重的铁门再也没关上过。里面日夜不停地传出各种声响:刺耳的金属刮擦清洗声、沉重的锤击敲打声、砂轮打磨的尖啸、还有张德全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咆哮和偶尔响起的、杨建国冷静而精准的指令。
“小李!你他娘没吃饭啊?扳手给我加力!对!顶住了!小王,千斤顶再顶高半公分!好!稳住!”
“张师傅,左三号静压油腔的回油管,毛细节流器确认堵死,无论怎么尝试都无法疏通啊。”工人焦急地向张师傅报告着情况。
张师傅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地命令道:“拆!把整根毛细管组件都给我拆下来!然后用 0.1mm 的紫铜丝,沾上研磨膏,给老子一点一点地捅!一定要把它捅通!如果实在捅不通,就首接给我换掉!去仓库东边的角落里,把那几个备件箱都给我翻个遍!肯定能找到备用的毛细管芯!”
与此同时,另一处地方也传来了消息:“杨头儿!这个阀芯锈死了,根本就拔不出来啊!”
杨头儿看了一眼,果断地说:“用热油煮!煮上半个小时再试试!如果还是不行,就上液压拉马!但要小心操作,千万别把阀体给搞裂了!”
没过多久,又有人喊道:“老张!你快过来看看这个齿轮!居然崩了三个齿!这可咋办啊?上哪去配这么个齿轮啊?”
张师傅走过去看了看,骂骂咧咧地说:“配个屁啊!先量好尺寸,画个草图!明天老子亲自跑一趟市里老孙头的齿轮厂!他那儿有台老滚齿机,专门啃这种硬骨头!精度可能会差点?先装上再说!等回头咱们自己有时间了,再用磨床精修一下!”
仓库里光线昏暗,尘埃飞扬,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油污味。张德全和杨建国站在一堆破旧的机器中间,他们的工作服早己被油污浸透,原本的颜色早己无法辨认。两人都脱掉了外套,只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背心,背心紧紧地贴在他们汗湿的后背上。
汗水不断地从他们额头滑落,与煤油、机油和金属粉末混合在一起,顺着他们的脸颊、脖子和胳膊流淌。这些污痕在他们黝黑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道痕迹,仿佛是岁月的印记。
而在不远处,两个学徒工小李和小王正忙碌地工作着。他们的动作虽然略显生疏,但却十分认真。与刚开始时的懒散和不情愿相比,现在的他们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尽管累得像两条死狗一样,但他们的眼神里却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亢奋?
他们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台被所有人弃如敝履的“废铁巨兽”。这台机器己经破败不堪,仿佛是被时间遗忘的残骸,然而,在杨建国那精准得近乎诡异的指挥下,以及老张头那股不要命的狠劲中,它却逐渐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杨建国就像是一位技艺高超的工匠,他对这台机器的每一个细节都了如指掌。他指挥着众人,将机器一点点地拆解开来,每一个零件都被仔细地清洗和甄别。那些缺失的庞大齿轮组,原本是这台机器的关键部件,但杨建国却毫不气馁。他在仓库的角落里发现了几台同样废弃的苏式老机床,上面的齿轮虽然也己破旧,但在他的眼中却成了宝贝。
杨建国凭借着自己的专业知识和经验,硬是对这些齿轮进行了测绘,并修改了草图。然后,他让张德全马不停蹄地跑到市里,去找他的老关系,用“土法上马”的方式将这些齿轮加工出来,以替代原本缺失的部分。
而对于那些锈死的、缺失的液压阀芯,他们并没有轻易放弃。他们用各种土办法对其进行清洗和研磨,甚至手工挫修,一点点地恢复其功能。这是一项极其繁琐且需要耐心的工作,但他们却没有丝毫怨言。
那套静压轴承系统更是让他们费尽了心思。一根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毛细管,需要小心翼翼地疏通或更换替代品。油路也需要反复冲洗和调试,以确保整个系统能够正常运转。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遭遇了无数的困难和挫折,但他们始终没有放弃。每一个人都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工作中,仿佛这不仅仅是修复一台机器,更是在创造一个奇迹。
白天人来人往,仓库里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全厂。嘲笑和议论从未停止。
“听说了吗?后勤科那个杨副主管,带着老倔驴张德全,还在那破仓库里捣鼓那堆废铁呢!”
“嗤!瞎折腾!装样子给谁看?还真以为能变废为宝?”
“可不是嘛!赵副厂长都说了,就是搞个‘门面工程’,糊弄港商的!你还当真了?”
“老张头也是,越老越糊涂!跟着个毛头小子瞎起哄!”
“等着瞧吧,港商来那天,那玩意儿要是能转起来,我把名字倒着写!”
这些风言风语,偶尔也会飘进仓库。张德全听到了,往往气得满脸通红,抡起扳手就想冲出去骂娘,但每次都被杨建国平静地拦住。
“张师傅,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用机器说话。”杨建国总是这句话。他的眼神始终沉静,动作始终稳定,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台庞大的、逐渐褪去腐朽外壳的钢铁结构中。只有在他凝视着某个关键部位,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金属表面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穿越时空的复杂光芒。
赵金宝也来过一次,带着几个亲信,美其名曰“关心工作进展”。仓库里热火朝天的景象让他微微皱眉,尤其是看到那台原本被油泥覆盖的机器主体,己经被清洗出大致的轮廓,虽然依旧破旧不堪,但那种工业造物的庞大骨架感,己经隐隐透出几分压迫力。
“嗯,搞得……挺热闹嘛!”赵金宝皮笑肉不笑地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杨建国沾满油污的脸上,“小杨啊,精神可嘉!不过,下周三,港星的李总就要到了!时间可不等人啊!‘看起来能转’这个要求,没问题吧?”他特意加重了“看起来”三个字。
杨建国放下手里的内径千分尺,用同样沾满油污的棉纱擦了擦手,语气平静无波:“赵副厂长放心,我们尽力。按时让它‘动起来’,应该没问题。”
“动起来?”赵金宝身后的一个车间主任嗤笑出声,“杨副主管,能动起来和能转起来,那可是两码事!别到时候光听见电机响,不见轮子转,那可就成大笑话了!”
仓库里瞬间安静下来。张德全额头青筋跳动,小李和小王也攥紧了拳头。
杨建国却只是淡淡地看了那个车间主任一眼,眼神平静得像深潭,没有丝毫波澜:“这位领导提醒得对。我们会注意的。”他重新拿起千分尺,低头继续测量一个刚刚安装上去的齿轮啮合间隙,仿佛刚才的挑衅从未发生。
赵金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杨建国这种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平静,让他很不舒服。但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冷哼一声:“那就好!记住,下周三!别搞砸了!”说完,带着人拂袖而去。
仓库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张德全狠狠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
杨建国头也没抬:“张师傅,主传动箱齿轮侧隙调整好了,过来搭把手,准备第一次手动盘车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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