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仓库里刺耳的噪音和浓重的油污气味中飞速流逝。日历撕到了港星考察团预定入厂的前一天，星期二。
仓库里灯火通明（临时拉的电线）。巨大的“红星-3型”磨削线，己经完成了主体结构的组装和大部分管路的连接。它庞大的身躯矗立在清理出来的空地上，虽然依旧斑驳陈旧，许多部位用着颜色不一的替代件，连接处打着难看的补丁，的电线用绝缘胶布缠着，液压管路接口还偶尔渗着油滴……但一种沉睡的巨兽被强行唤醒的狰狞感，扑面而来。
空气紧张得如同凝固的机油。张德全、小李、小王，还有后来被张德全硬拉来的两个信得过的老伙计，都围在巨大的磨削主轴箱旁。每个人脸上都沾满了油污，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眼神都死死盯着杨建国。
杨建国站在主控制柜旁——那是一个用仓库里废弃的苏式老控制柜外壳，里面塞满了他们东拼西凑、接线如同蜘蛛网般杂乱的国产继电器、接触器和简陋的PLC模块（这己经是杨建国能搞到的极限）。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重的机油味刺激着鼻腔。
“最后检查一遍！”杨建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液压站压力正常！油温正常！各阀动作确认！”负责液压的老伙计吼着回答。
“主传动箱手动盘车无卡滞！齿轮啮合无异响！”张德全亲自确认，声音洪亮。
“静压供油系统各点压力…压力…”负责监测静压的小李声音有点抖，看着几个简易压力表上颤巍巍的指针，“压力基本稳定！就是…就是有点波动…”
“光栅尺位置反馈信号接入PLC正常！”小王盯着一个闪烁的指示灯。
“冷却液管路…暂时没接，先空转！”另一人喊道。
杨建国闭上眼睛，脑海中瞬间闪过前世这台机器轰鸣运转的画面，每一个参数，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清晰无比。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
“启动液压站！”
嗡——！
低沉的电机轰鸣声响起，液压泵开始工作。油路中传来液体流动的嘶嘶声，压力表的指针开始跳动。
“启动静压供油泵！”
嗡——！
另一台电机启动。负责监测静压压力的小李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压力表，大气不敢出。指针在某个区间内微微摆动，虽然不稳，但勉强维持住了！
“启动主电机…最低速档！”杨建国沉声下令，手指悬在一个巨大的闸刀开关上方。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张德全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杨建国猛地将闸刀合上！
呜——！！！
一声沉闷、艰涩、仿佛从生锈的喉咙深处挤出的巨大轰鸣，骤然在仓库中炸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和轴承干涩的碾压声！
庞大的磨削主轴，猛地抽搐了一下！带动着连接它的巨大皮带轮和传动轴，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开始转动！
“动了！它动了！”小李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那巨大的主轴，像一头被锁链禁锢了太久、筋骨僵硬的洪荒巨兽，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带着令人心悸的嘎吱声、沉闷的撞击声和刺耳的摩擦声，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转动了起来！
转速慢得如同蜗牛爬行。主轴箱体在剧烈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连接处的螺栓似乎都在哀鸣。油污和铁锈的碎屑被甩飞出来。整个机器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但，它确确实实在转动！
张德全死死盯着那艰难转动的巨大主轴，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猛地一跺脚，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吼，声音里带着哭腔，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宣泄：
“转了！他娘的！真转了！老子就知道！老子就知道它没死透！”
仓库里瞬间沸腾了！几个老师傅激动地拍着大腿，语无伦次。小李和小王更是跳了起来，互相捶打着肩膀，脸上分不清是汗水、油污还是泪水。
巨大的噪音和震动中，杨建国却异常冷静。他紧盯着主轴箱的震动幅度，侧耳倾听着机器内部传来的每一声异响，手指飞快地在简陋的控制面板上操作着，尝试微调静压供油的压力参数。
“张师傅！主轴箱前端震动过大！检查静压前轴承供油压力！”
“小李！听！传动箱第三级齿轮有周期性的撞击声！标记位置！停机后立刻检查！”
“转速不能再提了！维持最低速！注意各点温度！”
他的指令清晰而急促，如同一根定海神针，在这片由噪音、震动和狂喜构成的混乱海洋中，牢牢稳住了方向。
机器在最低速下，艰难地、摇摇晃晃地运行了不到五分钟。杨建国果断下令：“停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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