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奇物动国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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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奇物动国公(上)

 

长安城的北风,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懂得什么叫钻骨入髓。它裹挟着城外冻土的气息,还有万年县方向隐约飘来的、属于乱葬岗特有的腐腥,蛮横地灌进这座废弃的伽蓝寺。几尊残破的泥塑佛像在昏暗中静默,身上的彩漆早己剥落殆尽,露出底下丑陋的草胎泥骨。神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被风旋起,打着转儿落在墙角一堆勉强算是铺盖的枯草上。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霉味、尘土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源自角落排泄物的臊臭。

林风蜷在枯草堆里,身上裹着件从死人堆里扒拉来的破旧夹袄,脏污板结得几乎看不出原色。他把自己缩成一团,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细碎的咯咯声。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小团白雾,转眼就被寒风撕碎。

“烨…烨哥儿,”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再…再这么冻下去,咱俩怕是要提前给阎王爷拜年去了。”他艰难地翻了个身,枯草发出刺耳的窸窣声,“讨来的那点黍米粥,连塞牙缝都不够,更别提暖身子了。这破庙的耗子都比咱俩肥。”

不远处,云烨靠坐在一根断裂的廊柱下,同样裹着件破烂袍子,脸色冻得发青。他没有像林风那样抱怨,只是眉头紧锁,目光在破败漏风的殿宇间缓慢移动。殿顶的瓦片缺失了好几处,几缕惨淡的天光漏下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寒风毫无阻碍地从那些破洞、从没了窗棂的窗框里灌入,发出呜呜的怪响。

“长安米贵,居大不易。”云烨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有种奇异的冷静,“古人诚不我欺。”他收回目光,落在自己冻得通红、几处裂口的手上。这双手本该在明亮的实验室里操控精密仪器,如今却在这千年前的废墟里,为一口热食、一片遮风之地挣扎求存。强烈的荒谬感和生存的冰冷压力,像两块磨盘,反复碾磨着他的神经。

“抱怨没用。”云烨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胃里的空虚感,也压下那股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绝望,“得想办法弄点真正能换钱的东西。”他的视线扫过殿内角落堆放的破瓦罐、烂木头,“光靠力气和讨巧,在这长安城里,顶多饿不死。想有片瓦遮头,想安稳立足,得拿出点别人没有的‘奇货’。”

林风挣扎着坐起来一些,搓着几乎冻僵的手:“奇货?咱俩除了这条命,还有啥?从死人身上扒拉下来的这点破烂,连当铺的伙计都嫌晦气。”

“死人身上没有,”云烨的目光变得专注,像是在脑海深处搜寻着某个尘封的角落,“但活人身上有,市集里有。”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寻找能让林风理解的表达方式,“还记得战场边那条臭水沟吗?油腻腻的,漂着死马烂肉的浮沫?还有昨天在西市口,那个给贵妇赶车的马夫,手上黑乎乎洗不掉的油泥?”

林风茫然地点点头,不知云烨为何提起这些污秽之物。

“人,无论贵贱,身上都会出油出汗,沾上尘土就脏。”云烨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贵人沐浴,用澡豆,那是用豆粉、香料混的,洗得不够干净,还贵。寻常百姓,用皂角,或是草木灰水,去油污之力更差,还涩手。若有一种东西,比澡豆洗得更干净,比皂角、草木灰更好用,成本还不算太高……你说,会不会有人愿意掏钱买?”

林风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像黑夜中点燃的两簇小火苗,连寒冷似乎都暂时忘却了:“洗得干净…又不太贵的东西?真有这宝贝?烨哥儿,你…你莫不是知道怎么做?”他几乎是扑爬着凑近了些,枯草被带得飞起。

“原理…不难。”云烨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破庙角落,“需要几样东西:油脂,越多越好,猪油最佳;火碱,或者说,能起同样作用的东西——草木灰;水;还有盐。若能有点香料更好,没有也无妨。”

“猪油?草木灰?”林风重复着,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市井求生的本能被彻底激活,“猪油…东市肉铺后面那条脏巷子里,专收下脚料的王屠户那里应该能弄到些板油,那东西熬出来就是猪油!不过…得要钱,或者拿东西换。”他眉头又皱起来,“草木灰…这破庙后面灶坑里扒拉扒拉就有的是!盐…”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玩意儿金贵,得想想办法。香料就更别想了。”

“香料可暂缺。”云烨肯定道,“盐是必须的,它能帮助油脂和碱水更好地融合,也能让最后做出来的东西更硬实、不易腐坏。草木灰需要反复过滤,取其最清的碱水。”

林风霍然站起,冻僵的身体因兴奋而微微发抖,驱散了部分寒意:“明白了!烨哥儿,你只管说要多少,怎么弄!猪油和盐我去想办法!草木灰我现在就去扒!”他动作麻利地冲向殿后那个废弃的土灶坑,那里积着厚厚的、不知多少年的冷灰。

接下来的两天,破庙后那个半塌的小耳房成了临时的“工坊”,弥漫着奇异而复杂的气味。

云烨像个严谨的工匠,将林风费尽心力弄回来的材料分门别类处理。几块白花花的猪板油被小心地切碎,放入一个豁了口的陶罐里。林风不知从哪个废墟角落寻摸来的半片破瓦当,被架在几块砖头上,下面塞进枯枝碎叶点燃。火焰舔舐着瓦当底部,罐子里的板油块在温度的催促下滋滋作响,慢慢融化,释放出浓烈的荤腥气,黄色的油脂液体渐渐积聚。云烨仔细地用树枝撇去浮沫,又捏了一小撮林风用三枚还算完好的铜钱换来的粗盐,撒入滚烫的油中,轻微的爆响后,一股更纯粹的油香弥漫开来,压制了部分腥臊。

另一边,林风像个不知疲倦的工蚁。他把从灶坑深处扒出的、相对干净的陈年草木灰装进另一个破陶盆,倒入有限的清水,用一根光滑的木棍使劲搅拌。浑浊的黑灰色泥浆翻腾着。他按照云烨的指点,找来一件实在破得无法蔽体的旧衣,撕下相对完整的一块,做成一个简陋的滤袋,悬在另一个瓦罐上方。泥浆水被小心地倒入滤袋,浑浊的液体淅淅沥沥地滴落。一遍,两遍,三遍……滤袋下的瓦罐里,终于积攒了小半罐颜色淡黄、相对澄清的液体——这便是初步提纯的碱水。

最关键的融合时刻到了。

破庙里静得只剩下火苗的噼啪声和寒风掠过断壁的呜咽。云烨神色凝重,如同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仪式。他小心地将温热、澄清的猪油倒入一个稍大的瓦盆。然后,他拿起那个盛着草木灰碱水的瓦罐。林风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云烨的动作极其缓慢、稳定。他一边将淡黄色的碱水极其缓慢地、细线般倒入温热的猪油中,一边用一根削尖的树枝,以恒定的速度,朝着一个方向,在盆中持续地、一圈圈地搅动。碱水接触到油脂的瞬间,并没有剧烈的反应,只是随着搅拌,盆中的混合物颜色开始发生变化,从浑浊的黄白逐渐转向一种柔和的乳黄色,质地也肉眼可见地变得粘稠、厚重起来,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油脂和草木气息的、难以言喻的味道。

“成了!就是这个状态!”云烨一首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手中的木枝搅动得更加有力。盆中的混合物越来越稠,搅动带起的痕迹能清晰地停留片刻才消失,像一团浓稠的乳膏。汗水沿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入盆中消失不见。

林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他看着那盆粘稠的、散发着奇怪气味的“膏”,又看看云烨疲惫却明亮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涌上心头:“这…这就是那宝贝?能洗得贼干净的神物?”

“还差最后一步。”云烨放下树枝,小心地将瓦盆挪到角落里相对避风的地方,“让它静置,慢慢变凉、变硬。至少需要三天。这期间不能冻着,也不能沾了脏东西。等它彻底凝固成型,就成了。我们叫它——‘香皂’。” “香皂?”林风咂摸着这个新奇的名字,围着那盆膏状物转了两圈,像看稀世珍宝,“没香料,能叫‘香’皂?”

“洗净污垢,还人清爽,本身就是一种‘香’。”云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却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三天后,见分晓。林风,接下来,该看你的了。”

林风搓了搓手,冻疮的裂口有些刺痛,眼中却燃起了属于他战场般的斗志:“放心,烨哥儿!养精蓄锐!三天后,我保管让这‘香皂’的名字,响彻东市口!程咬金?哼,看小爷怎么把他引出来!”他望着角落那盆承载着他们全部希望的粘稠膏体,仿佛己经看到了热气腾腾的浴桶、光滑洁净的皮肤,还有那金光闪闪的国公府大门。

寒风依旧在破庙外呼啸,但耳房内,那盆静静凝固的香皂胚体,却仿佛蕴藏着一小团微弱而坚韧的火种,无声地对抗着周遭无边的寒冷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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