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枪尖，带着铁锈和死亡的气息，距离林风的胸口不足三尺。那队正刀疤横贯的脸颊在灰白的天光下显得格外狰狞，眼神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在林风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审视。他身后几名士兵的长枪也微微下压，锋利的枪尖织成一道无形的死亡之网，将林风、昏迷的云烨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牢牢锁定。
“哪里来的流民？敢靠近长安？报上籍贯！路引何在？！” 队正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刺耳而冰冷，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
瞬间，周围所有等待进城的目光都聚焦过来。麻木的、惊诧的、嫌恶的、好奇的……像无数根芒刺扎在林风背上。巨大的城墙投下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掌，将他们三人渺小的身影彻底笼罩。
“军…军爷…” 林风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劈裂，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恐惧和屈辱，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他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指向几乎挂在他身上、气息奄奄的云烨，“我兄弟…重伤…快不行了…求军爷开恩…让我们进城…找个郎中…”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并非完全伪装，云烨灰败的脸色和滚烫的体温是真实的绝望。
队正的目光扫过云烨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肩头被污秽布条包裹、依旧渗出暗红脓血的伤口，眉头厌恶地拧得更紧。他又瞥了一眼林风身后那个脏兮兮、冻得嘴唇发紫、紧紧攥着林风破衣角、惊恐万状的小女孩，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冰冷的审视。
“少废话！” 队正不耐烦地用枪杆重重杵了一下地面，溅起几点冰冷的泥浆，“路引！没有路引，就是逃奴、流寇！按律，可就地格杀！” 他身后的士兵配合地向前逼近一步，长枪的寒芒几乎要触到林风破烂的衣襟。
就地格杀！
这西个字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林风的心脏！他毫不怀疑这些士兵真的会动手！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将云烨和小女孩尽量护在身后，大脑在极度的恐惧和求生欲下疯狂运转。硬闯是死路一条！求饶似乎也毫无用处！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城门内侧不远处，一个穿着比普通士兵稍显齐整皮甲、腰挎横刀、似乎是更高一级军官模样的人，正皱着眉看向这边。那军官的目光在云烨身上停留了片刻。
绝境之中，任何一丝可能的转机都不能放过！林风猛地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军爷！我兄弟识得卢国公府上的人！他是程大将军府上的！救命啊！” 他赌了！赌程咬金在长安的赫赫威名，赌云烨那张脸或许能引起一丝可能的联想或忌惮！声音凄厉绝望，在森严的城门洞前显得格外突兀。
“卢国公？” 队正和围拢的士兵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惊疑和犹豫。程咬金在长安，尤其是在底层军士心中的分量，是难以想象的。队正狐疑地再次打量云烨，那张脸虽然灰败，但眉宇间依稀可见一丝不同于寻常流民的气质（或许是云烨自带的知识分子书卷气？）。他犹豫了，凶狠的目光在林风和云烨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权衡这话的真假和可能的后果。
那个远处的军官似乎也听到了“卢国公”三个字，眉头皱得更紧，迈步朝这边走来。
就在这气氛凝滞、生死悬于一线的瞬间——
“哇——！” 一首惊恐沉默的小女孩，被这压抑到极致的紧张和士兵们逼近的凶悍彻底击溃了心理防线，猛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那哭声尖锐、凄厉、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委屈，如同幼兽濒死的哀鸣，瞬间打破了城门口的死寂！
这突如其来的、发自本能的巨大哭声，让紧绷的气氛出现了一丝诡异的松动。围观的百姓中有人发出轻微的叹息，士兵们凶悍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就连那走过来的军官，脚步也顿了一下。
那队正被这哭声吵得心烦意乱，再看到远处上司过来，脸上阴晴不定。他显然不想为一个身份不明、眼看就要咽气的家伙和一个小崽子，去赌那渺茫的“卢国公府”关系是否属实，更不想在上司面前惹麻烦。他烦躁地挥了挥手里的长枪，像是驱赶苍蝇：“晦气！滚滚滚！要死也别死在这城门口污了地！滚远点！” 他指着城墙根外护城河对岸那片更显荒凉破败的区域，“那边有破庙！要死滚那边死去！别在这儿碍眼！”
冰冷的驱逐，如同最后宣判。没有入城的许可，只有被丢垃圾般驱赶到更绝望的角落。
“谢…谢军爷…” 林风喉咙发紧，巨大的屈辱感几乎将他淹没，但他不敢有丝毫表露，只能死死低着头，架着云烨，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还在嚎哭的小女孩冰凉的小手，在士兵们鄙夷的目光和周围人群复杂的注视下，踉跄着、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离开了那象征着生路却对他们紧闭的城门洞。
护城河浑浊的水面散发着寒气，岸边堆积着冻硬的垃圾和残雪。走过一座低矮的石桥，桥的另一头，景象更加荒凉。几棵枯死的老树扭曲着枝桠指向灰暗的天空，地面上散落着碎瓦砾、冻硬的粪便和不知名的废弃物。几间歪歪斜斜、墙皮剥落、屋顶塌陷大半的土坯房如同被遗弃的骸骨，散落在荒草丛生的野地里。
而最显眼的，是靠近城墙根一座相对“完整”的废弃建筑——一座破败的寺庙。庙门早己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豁口。围墙坍塌了大半，露出里面同样残破的主殿。殿顶的瓦片缺失了大半，几根腐朽的梁木歪斜地支撑着，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垮塌。殿前的石阶布满裂纹和厚厚的青苔。寒风毫无阻碍地从空洞的门窗灌入，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这就是他们的“栖身之所”——一座被遗忘在长安巨影之下的、散发着腐朽与死亡气息的破庙。
林风拖着沉重的脚步，架着再次陷入半昏迷的云烨，拉着抽噎渐弱、只剩下无声恐惧颤抖的小女孩，一步步挪进那黑洞洞的庙门。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灰尘、霉菌、动物粪便和淡淡血腥味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殿内光线昏暗，只有从破败屋顶和门窗缝隙透进来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内部的轮廓。正中的佛像早己倾倒碎裂，只剩下半截莲座和一只断裂的巨大佛手，斜倚在布满蛛网和灰尘的供台上。地面坑洼不平，铺满了厚厚的尘土、干枯的杂草、鸟兽的粪便以及一些辨不清原貌的破烂杂物。角落里堆着一些不知放了多久、散发着霉味的干草。
冰冷、破败、死寂，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墓。
“哇…” 小女孩看着这比废墟更可怕的景象，小嘴一瘪，恐惧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哭声在空旷破败的大殿里回荡，更添凄凉。
“别怕…别怕…” 林风的声音疲惫不堪，几乎只剩下气音。他先将云烨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墙角一堆相对厚实些的干草上。云烨的身体滚烫，呼吸微弱而急促，嘴唇干裂起皮，生命之火仿佛随时会熄灭。安置好云烨，林风转身，蹲下来，看着哭得浑身发抖的小女孩。
他伸出同样冰冷粗糙的手，极其笨拙地、轻轻擦去小女孩脸上混合着泥污和泪水的痕迹。动作僵硬，甚至有些颤抖，但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柔和一些。
“别哭…有地方…总比外面强…” 他嘶哑地说着，从怀里摸索出最后一点黑乎乎、冻硬的“食物”残渣——那是在废墟里找到的，他自己只吃了一点点，剩下的大半一首揣着。他将那点东西塞到小女孩冰凉的小手里。“吃…吃了…就不冷了…” 他的肚子也在疯狂地抗议，但他知道，这个孩子更需要这点东西维持体温。
小女孩看着手里可怕的食物，又看看林风疲惫却带着一丝笨拙关切的脸，再看看墙角昏迷不醒的云烨。最终，强烈的饥饿感再次占了上风。她抽噎着，小口小口地啃食起来，眼泪依旧吧嗒吧嗒往下掉，但哭声小了许多。
看着小女孩艰难地吞咽，林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他站起身，环顾这冰冷的破庙。当务之急是水和火！没有水，云烨撑不了多久；没有火，他们三个都可能冻死在这破庙里！
他强撑着疲惫到极点的身体，开始在破庙内外搜寻。殿内除了灰尘就是废物。他走到殿后坍塌的院墙边，那里堆着一些破碎的瓦砾和朽木。他仔细翻找着，希望能找到一点干燥的引火物。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他脸上，像刀割一般。
突然，他踢到了一个硬物！拨开浮土和碎瓦，下面露出半截深埋在土里的陶瓮！瓮口被一块破石板盖着。林风的心猛地一跳！他费力地掀开石板。
一股浓烈的酸腐气味冲了出来！瓮里是半瓮浑浊不堪、漂浮着霉斑和不明絮状物的……液体？勉强能称之为水？颜色暗黄发绿，气味令人作呕。
林风的心沉了下去。这水，别说给高烧的云烨喝，连他自己都难以下咽。但……这是他们唯一能找到的“水源”了。他咬咬牙，脱下自己相对还算完整的外袍（本就破破烂烂），撕下里衬相对干净的部分，叠了几层，做成一个简陋的过滤器。他小心翼翼地将瓮里的“水”舀起，慢慢倒在布上过滤。浑浊的液体渗透下来，滴进他找到的一个破陶碗里，颜色似乎……稍微淡了一点点？但那刺鼻的酸腐味丝毫未减。
过滤了小半碗“水”，林风端着这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液体，走回殿内。他先来到小女孩身边，将碗递过去。
小女孩看着碗里浑浊发黄、气味难闻的水，小脸上写满了抗拒，拼命摇头。
“喝…必须喝…” 林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眼神却充满无奈和悲悯。他强行将碗凑到小女孩嘴边。
小女孩看着林风，又看看那碗可怕的水，最终闭着眼睛，像喝毒药一样，极其痛苦地啜饮了一小口，小脸立刻皱成了一团，干呕了几下，但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林风自己灌了一大口。那水入口冰凉，带着浓烈的土腥、霉味和难以形容的酸涩，滑过喉咙时引起一阵剧烈的恶心感。他强行咽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最后，他端着碗来到云烨身边。云烨依旧昏迷，嘴唇干裂得起了血泡。林风小心地撬开他的牙关，将剩下的“水”一点点灌了进去。云烨在昏迷中本能地吞咽着，眉头痛苦地蹙紧。
解决了水（如果能称之为解决的话），林风立刻投入更艰难的挑战——生火。
他在殿内角落找到几块还算干燥的朽木，又在殿外坍塌的院墙缝隙里，搜刮到一小把枯死的、相对干燥的苔藓和细草茎。这是他全部的希望。
他回到殿内，找了个相对避风的角落，清开一片地面。他拿出两块边缘相对锋利的燧石（这是他沿途在死人堆附近捡的，一首留着），回忆着野外生存节目里看过的画面。
“嚓！嚓！嚓！” 他用力敲击着两块燧石。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迸溅，落在下面垫着的、揉搓得极其蓬松的苔藓团上。一次，两次，十次……火星微弱，转瞬即逝，苔藓团纹丝不动。冰冷的空气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汗水混合着泥污从他额头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手臂因为持续的敲击而酸胀麻木。
“嚓！嚓！嚓！” 单调而绝望的声音在破庙里回荡。小女孩蜷缩在干草堆上，抱着膝盖，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风每一次敲击后迸出的微弱火星，小小的身体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发抖。每一次火星熄灭，她眼中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一分。
时间一点点流逝。破庙里的温度似乎比外面更低。云烨的呼吸愈发微弱。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无声地漫上来，要将林风彻底吞没。
难道…真的要冻死在这里？刚刚看到长安的希望，转眼就要熄灭在这破庙的寒风里？
“嚓！” 又一次用尽全力的敲击！
这一次，迸溅出的一簇稍大的火星，如同黑暗中坠落的微小星辰，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那团蓬松干燥的苔藓中心！
一点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橘红色光点，在苔藓的纤维缝隙里，极其顽强地闪烁了一下！然后，如同奇迹般，那光点迅速扩大，贪婪地舔舐着周围的干燥纤维！
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青烟，袅袅升起！
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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