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恐惧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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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恐惧的种子

 

连续几日枯燥无味的学堂折磨后,当张三神秘兮兮地在课间宣布“放学后玩捉迷藏,后山老林子边,谁不来谁是怂包蛋!”时,熊二的眼睛瞬间亮得能当灯笼使。

“玩!必须玩!”他第一个蹦起来响应,那兴奋劲儿像是要把房顶掀了。刻板的文字、夫子的戒尺、身份不明的困惑……在“玩”这个原始而巨大的诱惑面前,统统变得无足轻重。

孔乙丙皱着眉头想推辞,说还要温习,张三立刻勾住他的脖子:“秀才公,放松放松脑子,说不定读得更好!”李西倒是对跑跑跳跳没太大兴趣,但被熊二一声“铁匠也得活动筋骨吧!”外加蛮力推搡着也只好认命。小黑子最安静,看了看大家,默默地点点头。

于是,夕阳熔金时,五个少年便汇聚在了村后那片长着老松、布满荆棘的山坡林子边。抽签定下第一个“捉”的是李西。他倒也实诚,二话不说,面朝一颗粗糙的老松树,把脸埋进臂弯,瓮声瓮气地开始数数:“一!二!三!……”

“快跑快藏!”张三第一个窜出去,像只灵活的猴子,转眼就消失在杂乱的灌木丛后。孔乙丙笨拙地往一个勉强能藏身的土坑跑去。小黑子则悄无声息地滑入一片浓密的蕨类植物丛中。

熊二跑得最起劲,也最没章法。他铆足了劲儿往林子深处冲,压根没留意脚下,被突出的树根绊了好几个趔趄,手也刮破了皮也顾不上。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藏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让“捉”的人找得满头大汗,气急败坏!

他在荆棘丛里钻,在陡坡上爬,七拐八绕,自己都不知道拐到了哪儿。周围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和不知名鸟雀的鸣叫,西周的林木越发高大茂密,阳光都透不进来几分。终于,他拨开一大丛带刺的藤蔓,发现了一个被野草和几块巨大山石半掩着的、幽深狭窄的山沟。

“就是这儿了!”熊二心中一喜,猫着腰,像只钻洞的土拨鼠,费劲地挤了进去。沟底阴暗潮湿,堆积着厚厚的腐叶,散出泥土和霉菌的气味。他把自己缩在最里面一块凹陷的岩石后面,屏住呼吸,兴奋又紧张地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李西那粗声大气的呼喊和孔乙丙偶尔的惊呼似乎隔了很远。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面的叫喊声和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又渐渐远去。熊二心里得意:“嘿,我这地方绝了!准让李西找破头……”

就在这时,一阵踩断枯枝的、不同于少年脚步的沉重“咔嚓”声从不远处的山路上清晰地传来。紧接着是压低的交谈声!

“妈的,这山路真他娘的难走,脚底板都磨出泡了!”一个粗嘎的、带着不耐烦的口音响起。

“忍忍吧兄弟,翻过这道梁就快了。这趟差事真是倒霉催的,尽跑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另一个声音稍显尖细些,抱怨道。

熊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不是李西,不是他任何一个伙伴!是大人!这声音陌生得很!一股极其强烈的、难以言喻的警惕感瞬间攫住了他,像冰冷的蛇缠绕上来。他几乎是本能地死死捂住嘴巴,把自己往岩石的阴影里缩得更紧,恨不得嵌进石头缝里去。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近乎野兽般的首觉在疯狂地呐喊:危险!不能被他们发现!快藏好!

透过岩石缝隙和稀疏的藤蔓,熊二能模模糊糊看到两个穿着灰扑扑旧号衣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高一点的坡道上。看那打扮,正是官府的差役——村民们俗称的“官兵”!只是这两人都歪戴着旧毡帽,腰间的佩刀随意晃荡着,一副懒洋洋的疲沓样子。

先前那粗嘎嗓音又响起来,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味道:“喂,耗子眼,你过来的时候,在镇上茶馆听没听到啥新鲜事?上头发饷又他娘的克扣了?”

那个尖细嗓门回话,语气也是懒洋洋,但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颗冰冷的石子,“噗通”一声砸进了熊二躲藏的水潭,激得他浑身冰凉:

“饷?有饷发就不错喽!你是没听说?西边…大清要跟北边那头毛熊(指沙俄)开片儿啦!”

“什…什么?”粗嘎嗓门明显一愣,声音都顿了一下,“跟老毛子?真的假的?咋这么突然?”

“可不真么!我也是听给衙门送菜的老王头偷偷说的,上面都吵翻天了!动静大着呢!”尖细嗓门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漠然,“听说南边的海沟子里(指沿海港口)商船都少了,有些大商号的掌柜都开始偷偷挪银子往南边跑了…唉,真要打起来,又不知有多少人填进去喂炮灰…不过,操那闲心干啥?”他语气一转,又恢复了那种无所谓的痞气,“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再说了,咱们这穷得叮当响的鬼地方,山高皇帝远的,老毛子的大炮还能炸到咱们这兔子不拉屎的山沟沟里?烧香也烧不到咱们头上!赶紧走!天黑前得赶到李家坳呢!”

脚步声继续响起,伴随着抱怨:“说的是…这狗娘养的世道,打不打仗,咱这差事都得跑断腿!快走快走!”

那沉重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远去,最终被山风吹散。

窄沟里只剩下熊二剧烈的心跳声和压抑到极致的喘息。

打仗?大清和…沙俄?炮灰?山高皇帝远?

这些词眼对学堂里整日背诵之乎者也的熊二来说,遥远得如同天方夜谭。他没去过西边,更不知道沙俄是什么东西。但“炮灰”、“填进去”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带着一种冰冷的、血腥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气息。

他眼前仿佛闪过夫子教过的画本上那些狰狞的古代兵士和残破的刀枪……尽管记忆丢失,但那种对混乱和暴力的深层恐惧,像深藏在骨子里的烙印,被官兵那几句话骤然点燃了。

刚才官兵那满不在乎的语气——“打不到咱们这山沟沟”——不仅没让他安心,反而让他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更加浓重。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沉闷得可怕。

一种巨大的、没由来的恐慌攥紧了他。

躲猫猫?找李西?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现在只想立刻逃离这个阴暗的山沟,跑回家去!那个简陋贫穷却安全的家!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沟里爬出来,连滚带爬,脸上手上被荆棘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慌不择路地往回冲。

“熊二(不知何时心里冒出的自我称呼)——无敌(父母叫唤的名)——你在哪儿——!”

远处依稀传来李西和张三他们越来越焦急的呼唤。

“这呢…这呢!”熊二声音发颤,踉踉跄跄地冲出茂密的灌木林,带着一脸的泥污、血痕和掩饰不住的巨大恐慌,出现在几个寻找的伙伴面前。

“我的老天!金宝!你钻耗子洞去了?!”李西看着熊二狼狈的样子,惊得瞪大了眼。

孔乙丙皱紧了眉头:“衣冠不整,伤及皮肉,成何体统?”

张三反应最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熊二眼中那不同寻常的、近乎实质性的恐惧,这远远超出了捉迷藏该有的紧张:“金宝?你脸咋这么白?碰到啥了?”他狐疑地环顾西周阴森的树林。

熊二嘴唇哆嗦着,脑子里还回荡着“开片儿”、“炮灰”、“填进去”那冰冷的话。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把自己听到的惊天消息告诉伙伴们,那巨大的恐惧感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可是,话到嘴边,看着伙伴们惊愕疑惑的眼神,他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怎么说?说官兵提到要打仗了?沙俄?他自己都搞不清楚那是什么!万一…万一被那几个痞气的官兵知道是他偷听的……官兵腰间晃荡的佩刀在黄昏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一个巨大的“怕”字,堵住了他的喉咙。

“没…没啥…”熊二猛地低下头,声音干涩发紧,“就…就摔了一跤…迷路了…”他胡乱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和草屑,手指冰凉发抖,“我…我想回家了!”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惊慌和急迫,根本没理会还在惊疑不定的伙伴们,拔腿就朝着山下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孔乙丙、李西、张三、小黑子西人面面相觑。

“他…他这是怎么了?”李西一头雾水。

张三盯着熊二仓皇逃窜的背影,又看看刚才他冲出来的那片幽暗的山林,眉头拧成了疙瘩:“不对劲…他刚才那眼神…跟见了鬼似的!”

孔乙丙推了推破眼镜,忧心忡忡:“心绪不宁,必有其故。怕是在那山沟里遇到毒虫野物受了惊吓……”

小黑子没说话,只是默默弯腰,捡起了刚才熊二慌乱中跑掉的一只破草鞋。他看着熊二消失的方向,平静的眼睛里也掠过一丝忧虑的阴云。

夕阳沉入西边的山梁,只留下一片血红的晚霞,染红了远处层叠的山峦和近处的树林。那抹红色,此刻看在眼里,竟无端地带上了一丝不祥的意味。熊二狂奔的脚步在暮色笼罩的田野间踏起尘土,恐惧的种子,己经深深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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