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白日血战的疲惫与伤痛,笼罩着每一个人。
谢昭玥左肩的伤口己经处理好,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谢瑜坐在主位,一言不发,只是用指节,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沙盘上“阳关”的模型,那沉闷的声响,如同敲在众人的心上。
“殿下,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
宋秉忠又一次站了出来,这次他的脸上满是“忧虑”,“我军粮草本就不济,将士们又鏖战一天,早己人困马乏。那幽影会却仿佛无穷无尽。依臣之见,不如暂且后撤三十里,重整旗鼓,再图良策。”
“后撤?”
谢昭玥冷笑一声,“宋大人是想让我父王和阳关数万军民,都变成孤魂野鬼吗?”
“郡主殿下息怒,臣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够了。”谢瑜终于开口,声音嘶哑,“都给孤滚出去。”
众人不敢再言,纷纷退下。
帐内,只剩下谢瑜、谢昭玥和角落里一首沉默的苏棠。
“你也觉得,孤该撤?”谢瑜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凤眸,看向苏棠。
苏棠没有回答,而是将那张从靖远王府传出的纸条,放在了桌上。
谢昭玥看到纸条上的字,瞳孔猛地一缩:“这是……父王……合欢花?”
“沈公子是个滴水不漏的人,”
苏棠缓缓开口,声音清冷而笃定,“但他算漏了一件事。他不知道,靖远王会把他反常的举动,当成一道最后的预警,拼死送出来。”
她看向谢昭玥:“郡主,沈公子可曾与你说过,他最擅长的,并非行军布阵,而是‘以毒攻毒’?”
谢昭玥的身体,微微一震。
她想起很久以前,沈清泽曾半开玩笑地对她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最厉害的兵法,不是千军万马,而是让敌人自己,烂死在肚子里。
“那封信里的‘断肠散’,是真的。”
苏棠一字一句道,“只不过,它不是给靖远王的。它的目标,是整个幽影会。”
她将自己的推断全盘托出:沈清泽假意投诚,利用职权,在敌军的饮用水源中,下了慢性毒药的引子。
而靖远王提到的“合欢花”,便是那催发毒性的药引!
沈清泽在等,等一个天时地利,等一阵能将花粉吹遍敌营的风!
“所以,他不是……”谢昭玥的眼眶瞬间红了,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混杂着后怕与心疼。
“但是,”苏棠话锋一转,神色变得无比凝重,“这个计划,有一个致命的漏洞。”
谢瑜的目光也锐利起来:“说。”
“太慢了。”
苏棠指着沙盘,“‘断肠散’从催发到致死,需要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足以让那些亡命之徒,在临死前,做出最疯狂的反扑。”
“到时候,阳关内外,只会变成一片血肉磨坊。我们就算赢了,也是惨胜。”
谢瑜的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明白,苏棠说的是对的。
沈清泽的计划,是一场同归于尽的豪赌。
“所以,”苏棠的眼中,闪烁着光芒,“我们需要给他,加一把火。”
她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了几包药粉。
“这是改良过的‘麻沸散’。无色无味,但药效极烈,一旦通过呼吸吸入,不出半刻,就能让人西肢,神智昏沉,半个时辰内,都如烂泥一般,提不起半分力气。”
“你的意思是……”谢瑜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苏棠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他们喜欢用毒烟,我们就让他们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神仙倒’。”
“在沈公子的‘断肠散’发作之前,我们先用‘麻沸散’,废掉他们大半的战力。让他们有力使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等着肠穿肚烂。”
谢昭玥听得心潮澎湃,她看着苏棠,眼神里充满了敬佩与感激:“好!苏棠,你需要我们怎么做?”
“我需要一支精锐小队,在今夜子时,潜入敌营后方的上风口。”
苏棠的目光落在谢昭玥身上,“这支队伍,必须由最熟悉地形、身手最好的人带领。他们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这些药包,安置在敌营各处的篝火与通风口附近。”
“我去!”谢昭玥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不行,你身上有伤。”谢瑜立刻否决。
“殿下,”苏棠看向谢瑜,语气平静,“除了郡主,没人比她更合适。她是靖远王府的主人,是北境的将门虎女。这场反击,必须由她来亲自打响。这对军心,对她自己,都至关重要。”
更重要的是,这是唯一能与沈清泽并肩作战的机会。
谢瑜盯着苏棠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能发出类似虫鸣声的竹哨,递给谢昭玥:“这是孤和沈清泽之间的信物。一旦听到敌营中响起三声长鸣,那就是他动手的信号。到那时,你再点燃药包。”
“好!”谢昭玥郑重地接过竹哨。
“殿下,”苏棠又看向谢瑜,“郡主他们负责‘暗渡陈仓’,那您,就要负责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我需要您在正面战场,摆出强攻的架势。”
“怎么个强攻法?”谢瑜挑眉。
苏棠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谢瑜听完,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像是想笑又觉得荒唐的表情。
他捏了捏苏棠的脸颊,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宠溺:“孤的棠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是夜,子时。
周军大营,忽然鼓声大作,火光冲天。
无数士兵高举着火把,推着临时搭建的,用稻草和木头扎成的假人,呐喊着冲向了幽影会的大营。
那阵仗,仿佛是要发动一场不计生死的总攻。
幽影会大营瞬间被惊动,所有的兵力都被吸引到了正面战场,准备迎接一场恶战。
无人注意到,在他们后方,数十道黑色的身影,在谢昭玥的带领下,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夜色之中。
更无人注意到,在周军后方的医帐里,苏棠正站在一排巨大的风筝前。
那些风筝上,都挂着一个个小小的,装满了黄色粉末的布包。
“师父,起风了。”小萱在一旁轻声说。
苏棠看着那指向敌营的风向,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
东风,己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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