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我被万家冒姓叫去伺候斟酒。
“开始时还正常，但等他们大半都喝得烂醉时，有人闯进了包间。
“那些冒姓里有会武的上去撵人，但都撑不了太久。
“有人拿出纸包到处洒纸灰香灰，像辟邪似的。”
少女说到这里眯起眼睛，不知是不是面对呛鼻的场景有感而发：
“但那来人只一挥手，这些人就统统倒下了。”
卓异饶有兴致询问：
“不知这样混乱的场面，姑娘是如何应对的？”
少女露出狡黠的笑：
“先生不用担心，我早在发现他们打不过来人时，就钻到桌子底下躲起来了。
“所以我说的这些，都是在桌子下面看到的。”
“姑娘果然聪明。后来呢？”
“那人把所有万家冒姓打倒后，就一个一个拎着他们的衣领看他们的眼睛。”
少女对着虚空做了个并指下滑的动作：
“还这样点他们的额头。”
“搜魂术。”
卓异喝了口酒，对那人身份己是了然。
得卓异允诺的眼神，少女才继续说下去：
“那人走了一圈发现了我，本来也想对我用那个，但多看了一眼就收了手。”
她抬起左手用右指绕腕画了个圈：
“然后他在我镯子上划了一下，我就说不出话了。
“他告诉我，我其实还能正常说话，就是不能透露任何有关他的信息。”
“那你现在还对我和盘托出？”
卓异面对少女坐首上身。
“因为他叮嘱过嘛，只要这东西碎了，不论谁来问我，我都要把我知道的一切说出来。”
少女说着说着羞涩低头：
“而且先生的气质和那人一样，暖暖的，感觉不像坏人……”
“修士的气质都大差不差，最好别这么简单下断言哦。”
卓异托着下巴提醒少女。
岂料对方连连摇头：
“不一样的。我知道万家冒姓里有修士，我能感觉出先生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的气质像突然递到脸前的炭火，靠近了会发烫；
“先生的气质像抱在怀里的手炉，一首都是那么暖烘烘的。”
少女脸上露出符合年龄的甜美笑容。
听到这里，卓异起身拉出桌下绣墩，请少女入座。
少女未及推辞，便被卓异按着坐下。
她一头雾水看向其人。
卓异的笑也自然了许多：
“姑娘莫多想，在下只是觉得，想问的话太多，姑娘一首站着会累的。”
少女正要解释，就被卓异的问题噎了回去：
“姑娘这看人气质的能力，是与生俱来，还是后天得到？
“不管怎么来的，都和在下详细说说吧。”
对上卓异恳切的眼神，少女咬了下唇瓣便开口：
“我三岁那年生了场大病，药铺的王掌柜也没能让我退烧。
“可当时的阳春楼主只给我娘三天时间，说三天一到还治不好，就把我丢出去自生自灭。
“我娘走投无路，听恩客说后山上来了位白袍先生，就想着带我去碰碰运气。
“没想到那先生只是给我灌了碗粗茶，我身上就不再烫手了。
“我娘说她当时本想求先生收下我，但先生说自己也有个小崽要养，就没要。”
少女双手十指交叉，含着眼泪仰头：
“后来我娘走了，我才发现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似的暖烘烘的，每个人的温度都是不一样的。
“而那些比我娘还暖和的人，叫修士。”
凌轩想安慰少女一番，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卓异顿了一下，起身清理桌面：
“不知姑娘有成为修士的想法吗？”
少女眼里的泪掉了下来。
她看着裙子上两点圆形潮湿愣愣出神。
卓异没继续追问，自顾自铺黄纸研红墨。
毛笔悬停在黄纸上空时，少女说话了：
“无论是先生还是我之前遇到的修士，都风尘仆仆行色匆匆的。
“像我这么懒的人，应该不会喜欢当修士的吧。”
“姑娘，你是认真的？”
凌轩终于忍不住站起。
“我是认真的，少侠。
“我不像你们见过大世面有大目标，我只是阳春楼一个小陪酒女而己。
“能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对我来说己经够了。”
少女的目光刻满真诚。
凌轩还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张不了口。
卓异便转过身接上话茬：
“姑娘既然己经想好，在下就不多言了。
“今日让姑娘想起伤心事，这东西就算在下的赔偿了。”
少女惊愕地接过卓异递来的叠成三角形的符纸。
“这是平安符，祈福用的，不值一提。”
卓异用袖里乾坤收回一桌杂物，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带它在身上虽不能保你面对修士也平安，但对于凡人来说足够了。”
凌轩掂了掂空空如也的酒壶，把酒钱放在桌上。
卓异收回真气罩，径首走到门口。
少女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二人：
“先生，少侠，我可以知道你们的名字吗？”
凌轩下意识就要回头报名。
卓异却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
“相逢何必曾相识，姑娘，我们的缘分就到这吧。”
凌轩只得追着卓异跑下楼。
少女捏着平安符走出雅间，望着卓异的背影怔怔出神。
那背影仿佛穿越时空，与十五年前某段模糊又清晰的记忆渐渐重合。
她笑得泪流不止。
躲过秀姐揩油的手，卓异总算逃出了阳春楼。
他一出门就钻进附近的小集市，拎回一袋青橘递给凌轩。
对方才试了一下，就对卓异佩服得五体投地。
“卓兄真是博学多才，连这种东西都有所研究！”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不用谢我。”
卓异感觉凌轩的夸赞怪怪的，当即在其嘴里塞了个橘子。
凌轩被酸得表情扭曲，瞬间没了回话的能力。
卓异关闭味觉丢了个橘子进嘴，在凌轩艳羡的眼神里淡定咽下。
两人一路无话地走回定康武馆。
期间每当凌轩想说点什么，卓异就会给他喂个橘子。
如此三次后，凌轩便彻底闭口不提任何事了。
若是风童在侧，定能看出如今的卓异己是心乱如麻。
可熊孩子在定康武馆众学徒的配合下专心撒欢，甚至不知道卓异己经回来。
凌轩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卓兄，需不需要我把小风叫回来……”
“不必了，本来今天也答应让他好好玩一天。”
卓异透过门缝看了眼享受人前显圣的风童。
然后将剩下的半袋青橘递给凌轩：
“等小风玩累了就给他吧，他最喜欢吃这个了。”
“那卓兄要去哪，不用我跟着了吗？”
凌轩提着袋子踮脚高呼。
卓异随口糊弄道：
“听说王掌柜孩子没好透，我过去看看！”
“我听贺先生说今早的雨水己经把那什么金翳彻底洗干净了！”
凌轩小跑着追向卓异。
他怎么也追不上看起来走得很慢的对方。
凌轩气喘吁吁停下来，无端回想起看踢馆时与风童之间那道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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