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药铺时,林清梧的指节在账本上叩出轻响。
第二页那方纸条被她反复折了三次,纸角压出细密的褶皱,像极了前世那碗参汤里翻涌的纹路——老夫人最爱的缠枝莲纹瓷碗,盛着滚烫的毒。
"清梧。"沈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起一阵穿堂风,吹得柜上的陈皮香包轻轻摇晃。
他背对着光,轮廓被染成暖金色,腰间玄铁剑的流苏垂落,扫过门槛上未干的水渍。
她将纸条塞进衣襟内袋,指尖触到贴着心口的瓷瓶,冰魄草解药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沈统领,"她起身时带翻了半盏残茶,褐色茶渍在木柜上蜿蜒,"能请你帮我找个人么?
萧景明。"
沈昭的眉峰微动,玄色官靴在青石板上碾出细碎的声响。
他走过来,抬手将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萧大当家刚送完西域商队,此刻该在城南酒肆吃羊肉。
要我去?"
"我自己去。"林清梧扯了扯染着药渍的月白衫角,"有些话,当面说清楚。"
城南酒肆的门帘是褪色的枣红色,被夜风吹得噼啪作响。
林清梧掀帘进去时,正撞上端着酒坛的小二。"姑娘找谁?"小二的目光扫过她腰间的药囊,"莫不是来给萧爷治酒伤的?"
后堂传来粗豪的笑声。
萧景明敞着半幅衣襟,露出胸膛上狰狞的刀疤,正用筷子敲着酒碗:"老子这把骨头,连漠北的狼都啃不动!"他转头看见林清梧,酒碗"当啷"砸在桌上,震得花生粒蹦起来,"清梧姑娘!
快坐快坐!"
林清梧在他对面落座,闻到满桌的羊膻味混着酒气。
萧景明立刻挥手让小二撤了油腻的羊腿,换了碟桂花糕:"姑娘吃这个,甜丝丝的。"他的手指粗得像胡萝卜,捏着帕子替她擦桌子,"可是林府的人又来找麻烦了?
昨日在药铺那德行,老子早看不顺眼!"
"萧大哥。"林清梧按住他要拍桌子的手,触感粗粝得像砂纸,"我需要你帮忙查林府的药材生意。"她从药囊里摸出半块焦黑的药材,"这是前日林管家摔碎的参片——表面是野山参的纹路,内里却掺了水参的芯。"
萧景明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药材。
他做了十年商队首领,对药材行的猫腻门儿清:"以次充好?
他们敢在药里动手脚?"
"不止。"林清梧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半块参片,药魂顺着皮肤渗进去。
记忆里浮现出前世药铺被封时的场景——官府的人举着账本,上面记着林府用霉变的川贝换了太医院的黄金。
她收回手,指节微微发颤,"我要他们这些年贪的、骗的、害的,都摊在太阳底下。"
萧景明突然站起身,木凳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抓起桌上的酒坛灌了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淌进衣襟:"我商队的人走南闯北,林府的药材栈在北市,运货的车总在子时出城。"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皮纸包,抖开是张密密麻麻的路线图,"上个月我让人跟着,发现他们往城外乱葬岗运过一批木箱——后来听说,是给某个贵人送的'补药'。"
林清梧的瞳孔微微收缩。
乱葬岗的土她前世挖过,那里埋着被林府灭口的药农,尸体上还沾着没洗净的朱砂粉——那是他们强行喂下的毒药,为的是伪造暴毙假象。
她将路线图折好收进袖中,声音轻得像叹息:"萧大哥,这些够不够?"
"不够。"萧景明拍着胸脯,震得刀疤首颤,"我再派十个伙计盯着,连林管家小妾的胭脂钱都给你查出来!"他突然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对了,昨日我看见林二那混球在赌坊,输红了眼把祖宅地契押给了钱庄——他们急着逼你回去,怕不是要拿你抵债?"
林清梧的指甲掐进掌心。
前世林府也是这般,用她的婚事换了五十车粮食,转头就说她克死夫家。
她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喉头泛起腥甜:"谢谢。"
离开酒肆时,月亮己经爬上屋檐。
沈昭倚在街角的槐树上,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看见她,立刻首起身子,目光在她攥紧的袖袋上停留片刻:"谈妥了?"
"嗯。"林清梧将路线图递给他,"萧大哥说林府的药材栈有问题。"
沈昭接过纸卷,指腹着泛黄的边缘。
他的手指生着薄茧,是常年握剑的痕迹:"明日我让禁军的暗卫去查。"他突然转身,用身体替她挡住迎面而来的冷风,"清梧,你想什么时候动手?"
"药王节。"林清梧望着远处飘起的孔明灯,那是百姓为药王诞辰祈福的。
人群的喧闹声飘过来,夹杂着卖糖葫芦的吆喝,"那天全城的药商都会聚在药王庙,林府的人要撑场面,必然带着最好的药材。"她的嘴角勾起极淡的笑意,"他们不是爱把'悬壶济世'挂在嘴边么?
我就让他们的'济世',变成刺向自己的刀。"
沈昭的眼底泛起暗涌的光。
他解下大氅披在她肩上,玄色的毛边扫过她的脖颈:"我让人在庙前搭擂台,你当众验药。
若有假,我以禁军的名义查封;若真......"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我陪你看他们的脸。"
林清梧裹紧大氅,闻到上面淡淡的沉水香。
前世此刻,她正跪在祠堂抄《女戒》,烛火熏得眼睛生疼。
而今生,她望着沈昭腰间的玄铁剑,突然觉得,有些光,是该照进黑暗里了。
回到药铺时,门虚掩着。
林清梧推开门,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沉香味——和沈昭身上的不同,这味道更甜,带着点脂粉气。
她的妖魂突然躁动起来,顺着空气钻进里屋。
柜上的冰魄草解药瓶倒了,褐色的药粉撒在账本上。
窗台上有半枚泥脚印,鞋跟处嵌着细碎的金箔——那是林府二少奶奶最爱的金缕鞋。
林清梧蹲下身,用帕子接住撒落的药粉。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泥脚印上镀了层银边。
她望着那枚脚印,突然笑了。
该来的,总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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