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丝丝凉意的山风卷着松针那浓郁而清新的苦香,像调皮的精灵一般,从林清梧的衣领灌了进去,痒痒的。
此时,她正紧紧攥着苏阿婆给的瓷瓶,静静地站在药铺后巷。
后巷的地面铺着青石板,石块的纹理在微弱的光线下隐隐可见,触手带着岁月沉淀的冰凉。
老榆树上的蝉鸣陡然拔高,尖锐的声音如同利箭一般,惊得她回过神来。
前院传来的喧闹声震得她耳朵生疼,那声音比往日集市还要嘈杂。
其中,夹杂着陈媒婆特有的尖细嗓音,如同刺耳的哨音:"林姑娘这药铺开得红火,可到底是林府的人,哪能由着自个儿在外头抛头露面?"
她喉间泛起一股铁锈般的腥味,像是有细小的针在喉管里扎着。
前世也是这样炎热的夏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闷热。
林二少爷恶狠狠地捏着她的手腕,那力道仿佛要把她的骨头捏碎,往祠堂拖去。
他嘴里叫嚷着她私通外男坏了门风。
也是在这样聒噪的蝉鸣里,老夫人面无表情地将参汤推到她面前。
当时,屋内的烛光摇曳不定,老夫人的脸在光影中忽明忽暗,眼神里透着一丝阴狠。
汤里沉的不是百年野山参,而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
"清梧?"小豆子从后门探出头,额角还沾着褐色的药渣,像是一块小小的补丁。"前头那几个凶得很,非说要收了药铺钥匙。"
林清梧摸了摸腰间的铜钥匙,那钥匙在她的下,光滑而温热,像把淬了火的刃。
这是她用三个月时间,替十里八乡的百姓治头疼脑热换来的,每一次触摸,都能感受到上面凝聚的辛勤与付出。
她理了理青布裙角,那柔软的布料在指尖滑动,将帕子叠得方方正正。
然后,她沿着狭窄的过道向前走去,过道两边是摆放着杂物的木架,架子上的灰尘在她走过时轻轻扬起。"走,去会会他们。"
前院的阳光如同炽热的火焰,刺得人睁不开眼。
林管家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她常坐的酸枝木椅上,那油光水滑的大背头蹭着柜台,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手里的账本拍得噼啪响,每一声都像是在挑衅。"林氏祖训有规,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得私置产业。
你倒好,偷了林府的药方开铺子,当我们都是瞎的?"
他脚边堆着几个红漆木盒,木盒的漆色在阳光下鲜艳夺目,上头贴着"聘礼"二字。
陈媒婆正扒着盒子边缘,粗糙的指腹蹭过里面黄澄澄的金镯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瞧这分量,王员外家的三公子最是实心眼......"
"林管家。"林清梧站在门槛处,声音像浸了薄荷的泉水,清凉而平静。"我八岁被林府逐出门时,族老们可是亲手烧了我的族谱。
如今说我是林府的人,凭据呢?"
林管家的胖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像是被愤怒点燃的火焰。
他"噌"地站起来,账本拍在柜台上,震得枸杞罐叮当响,那声音清脆而杂乱。"凭据?
你娘当年偷了老爷的《百草经》才被发卖,你这铺子的药方,十有八九是从那书里扒的!"他翻开账本,账本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故意被弄乱的。
他指着上面的记录说:"上个月十五卖的当归,你记的是岷县头茬,实则用的是川当归!
收了孙屠户五两银子,却给人家治歪了腿——"其实,他是看到岷县头茬当归价格高,便私自将记录改成这个,妄图诬陷林清梧。
"且慢。"林清梧指尖轻轻抚过账本上的字迹,那纸张在指尖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药魂在掌心发烫,像一团燃烧的小火球。
她闭眼时,柜里的药材像活了似的在眼前流转:当归那浓郁的香气裹着泥土的腥气扑鼻而来,黄芪泛着蜜炙的甜香,连角落里那包被虫蛀的陈皮,都在她脑海里显出皱巴巴的纹路。
她睁眼时,目光正落在账本第三页:"七月十五,孙屠户抓的是治跌打损伤的药。
方子里该有续断、骨碎补、自然铜。"她转向人群里缩着脖子的孙屠户,"孙大哥,你当日是不是说,挑水时闪了右肩?"
孙屠户愣了愣,挠着后脑勺点头:"是......林姑娘给的药敷上,第二日就不疼了。"
"那账本上为何写着当归?"林清梧指尖敲在"当归"二字上,"当归活血,却不治筋骨伤。
若真如林管家所说我以次充好,孙大哥的伤此刻该肿得像发面馒头才是。"
围观的百姓轰地炸开了。
卖菜的张婶挤到前头,手指着林管家的鼻子,声音响亮而愤怒:"我家小儿子出疹子,清梧姑娘给的紫草膏抹了就好,你倒说她坑人?"卖豆腐的李叔也挤进来,满脸气愤:"上个月我娘心口疼,清梧姑娘用半钱薤白就缓了——她要是用假药,能有这本事?"
林二少爷"哐当"踹翻了脚边的木凳,那声音在药铺里回荡。
他穿着月白锦袍,腰间的玉佩撞在柜台角上,磕出道白痕。"你个被休的弃女,也配跟我说话?
当年要不是你娘下贱,你能在柴房里啃冷馍?"
他抬手要甩林清梧耳光时,风突然卷着凉意灌进来。
沈昭掀开门帘的动作极轻,外面街道上的人群原本在交头接耳,看到沈昭走进药铺,都安静了下来。
他玄色官服上的金线暗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如同闪烁的寒星。
右手虚虚按在剑柄上:"林二公子这是要当街行凶?"
林二少爷的手悬在半空,喉结动了动。
他见过沈昭的,上个月在城门口,这人带着禁军查走私,一刀劈了那偷运盐巴的大盗,血溅了他半条街。
此刻沈昭的目光扫过来,他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竟比那日的血还凉。
"沈大人这是要管我林家的家事?"林管家赔着笑,胖手去拉林二少爷的胳膊,"我们就是来接清梧回府......"
"接?"林清梧突然笑了。
她从柜台里取出个陶碗,那陶碗的质地粗糙而古朴。
舀了碗凉水,又捏了撮药粉撒进去。
人群里挤进来个挑柴的汉子,额角划了道血口子,正用破布捂着。
她拉过汉子的手:"得罪了。"
药粉遇水腾起淡青色雾气,那雾气带着淡淡的药香,轻轻缭绕。
林清梧指尖按在汉子伤口旁,药魂顺着皮肤渗进去——血是新流的,骨头没伤,就是皮外伤。
她沾了水的帕子轻轻一擦,血就止住了,再敷上点金疮药:"明日就能揭痂。"
人群里爆发出喝彩。
张婶扯着嗓子喊:"清梧姑娘这手,比城里医馆的老大夫还利索!"李叔拍着大腿:"我就说,谁要是害清梧,就是害咱们整条街的人!"
林管家的额头沁出冷汗,那汗珠在阳光下闪烁着。
他瞥见沈昭的目光扫过来,忙扯着林二少爷往门外退:"算、算你嘴硬!
林府的人,早晚要认祖归宗!"
陈媒婆慌慌张张去捡地上的金镯子,金器撞在青石板上叮当作响。
林二少爷踹翻的木凳还倒着,阳光透过窗纸照在上面,投下歪歪扭扭的影子,像条蜷着的蛇。
"清梧。"沈昭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了檐下的燕巢,"要我派人送他们出城?"
林清梧望着那堆被踩乱的聘礼,帕子在掌心攥出褶皱。
前世林府用参汤要她的命,今生用聘礼要她的自由——他们从来没变过,变的是她不再是任人拿捏的棋子。
"不必。"她转身收拾被碰倒的药罐,指尖拂过当归的香气,"他们来得越急,说明越怕。"
暮色漫进药铺时,林清梧坐在柜台后整理账本。
沈昭站在门口,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道不会倒的墙。
她翻开被林管家摔过的账本,发现第二页夹着张纸条,墨迹未干:"明日卯时,西市茶棚。"
字迹是林管家的。
她望着纸条上的墨点,突然想起前世临睡前,也是这样一张纸条塞进她的窗缝——那上面写着"老夫人要见你",而她喝的那碗参汤,就盛在老夫人最爱的缠枝莲纹瓷碗里。
晚风掀起门帘,带进来一阵槐花香。
林清梧将纸条折成小方块,收进装着冰魄草解药的瓷瓶旁。
她望着沈昭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陷阱,该是猎人自己跳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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