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在晨雾中格外清晰，轱辘与石板摩擦出低沉的“咯吱”声，仿佛唤醒了这座沉睡之城。
林清梧掀开车帘，望着熟悉的朱漆城门在晨雾里逐渐显形。
怀里的画像被她捂得温热，纸张边缘己被她的掌心得微微起毛——那是昨夜在地道里捡到的，画中女子眉眼与她重叠的瞬间，她后颈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仿佛有细小的电流顺着脊椎窜上后脑。
“到了。”沈昭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一丝晨露的凉意。
他伸手接住她的腰，指腹隔着布料触到她心口发烫的玉牌，“先回药庐？”
林清梧点头，将装着毒谷旧档的木匣递过去：“这些呈给陛下，重点看第三页的密信。”她指尖在匣底叩了两下，声音压得极低，“杜相的人追了我们七日，为的就是这个。”
沈昭垂眸看她，晨光透过薄雾洒在她脸上，眼底的青影未褪，却比任何时候都亮：“你呢？”
“我称病。”林清梧扯了扯额前碎发，发丝间还残留着昨夜地道中的潮湿气息，“毒谷的毒雾伤了肺气，总该静养两日。”她转身时袖中画像滑落一角，被沈昭眼疾手快捞住，“昭哥哥，有些事，我得自己先理清楚。”
药庐的门闩刚落下，林清梧就将画像平铺在案上。
烛火跳动，在她眉宇间投下晃动的光影。
映着“昭和十年，长公主明妧”的小字，她指尖沿着画中人的眉峰描摹——前世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腕间那串沉香木佛珠，此刻正压在画像右下角。
檀香混着纸页陈味钻进鼻腔，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黄昏。
“母亲……”她轻声唤，从妆匣最深处取出半块玉牌。
前世母亲咽气前塞进她手心的，说是“血脉凭证”，此刻两块玉牌并在一起，缺口严丝合缝，背面阴刻的“明”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是某种无声的印证。
窗外传来叩门声时，林清梧正对着铜镜解衣襟。
风从窗缝溜进来，吹得烛焰轻轻摇曳，映得她左肩那枚淡粉色的胎记若隐若现，像朵未开的莲花——前世被家族嬷嬷用朱砂点了痣遮着，说“庶女不配带祥瑞”，此刻却随着心跳微微发烫，仿佛苏醒的生命印记。
“清梧妹妹？”
公主壬的声音透过门帘飘进来，带着一缕沉水香。
林清梧手忙脚乱系好盘扣，开门时正撞进一缕香气，恍如宫廷深处的幽兰。
公主今日未着宫装，月白衫子上只绣了朵并蒂莲，发间银簪坠着的珍珠晃得人眼花。
她目光扫过案上的画像，脚步突然顿住。
青瓷碗“当啷”落在桌上，参汤溅湿了她的袖口，她却像没知觉似的，指尖颤抖着抚过画中人的衣襟：“母妃的妆匣里……也有张这样的画像。”她转身时眼眶通红，“明妧长公主是先皇最疼的嫡妹，二十年前失踪的嫡出小皇女……”她抓住林清梧的手按在自己腕间，“你脉搏里的清越之气，和母妃临终前说的‘天女之息’一模一样！”
林清梧耳边嗡鸣。
前世她总觉得御花园的紫藤架眼熟，总在储秀宫的台阶前恍惚，原来那里曾是她的秋千架，曾是她每日给太后奉茶的路。
她望着公主壬颈间晃动的凤纹玉佩，突然想起前世被推入枯井前，那个穿明黄团龙袍的小皇子扔给她的糖块——原来不是“路过的小殿下”，是她嫡亲的九弟。
消息是从午膳时分传开的。
林清梧正对着玉牒抄本发怔，药庐外突然响起喧哗。
“大胆！”萧景明的粗嗓门撞破窗纸，“什么人敢在林姑娘门前撒野？”
大臣辛的公鸭嗓紧跟着飘进来：“不过是药铺里端药碗的，也配攀龙附凤？这画像指不定是从哪个画摊买的！”他踢翻了门口的药篓，晒干的紫苏叶扑了萧景明一脸，呛得他首咳嗽，“当今天子嫡出公主早夭，哪来的什么真命天女？”
“住口！”老将军癸的马蹄声踏碎晨雾，他穿着玄色甲胄首接下了马，腰间的虎符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二十年前宁国夫人护驾坠崖，留下的小郡主左脚心有朱砂痣，右肩有莲纹胎记——”他扫了眼门内的林清梧，“老臣当年抱过那孩子！”
林清梧攥紧袖口。
前世她被家族卖去毒谷时，牙婆捏着她的脚腕骂“庶女就是庶女，连颗痣都生得歪”，原来那是她的皇族印记。
她望着老将军眼角的皱纹，突然想起前世刑场上，那个举着酒坛冲上来的白发老将——原来他不是“路过的义士”，是替她守了二十年血脉的忠将。
太后的凤驾是未时到的。
八抬软轿停在药庐前，老嬷嬷扶着太后下来时，林清梧看见她鬓角的银簪在阳光下闪着和自己玉牌一样的光。
“宽衣。”太后的声音发颤，却带着不怒自威的分量。
林清梧解开左襟，莲纹胎记在风里显出来的瞬间，太后突然捂住嘴。
她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抚过那抹淡粉，眼泪砸在林清梧锁骨上：“和你母妃小时候一模一样……”她从腕间褪下翡翠镯子套在林清梧手上，“当年你母妃去猎场，就是戴着这镯子说要给小阿梧编草环……”
皇帝是酉时来的。
他站在廊下，玄色龙袍被风掀起一角，目光扫过林清梧腕间的镯子，又落在太后怀里的画像上，喉结动了动：“明日……”他顿了顿，“明日在御书房议事。”
夜色漫进寝殿时，林清梧还盯着铜镜里的胎记发怔。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了一半，像极了前世她坠井前看到的那轮。
窗棂被敲了三下，沈昭的影子在月光里晃了晃。
她刚说了句“进来”，就被他拽到窗边。
“杜相今日在吏部待了两个时辰。”沈昭的指尖抵着她后颈，那里还留着太后摸过的温度，“他的暗卫在你药庐外转了三圈，其中一个是当年给你母妃送毒羹的。”
林清梧望着窗外的月亮，它被乌云遮了一半，像极了前世她坠井前看到的那轮。
她摸出怀里的画像，背面“明妧”二字被她摸得发亮：“昭哥哥，你说杜相为什么要追着毒谷的旧档不放？”她转身时眼睛发亮，“因为他早知道，我是谁。”
沈昭的手在她腰上收紧。
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的光，突然想起毒谷地道里，她蹲在满地旧档里捡画像的模样——那时他就知道，这姑娘从来不是只图复仇的。
“明日早朝。”林清梧将画像小心收进檀木匣，声音坚定，“我要穿母妃当年的翟衣。”她抬头看他，嘴角勾起前世没有的锋芒，“杜丞相不是爱讲规矩吗？那我就用最规矩的方式，问问他……”
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手指轻轻叩了叩案上的玉牒。
沈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玉牒最后一页，用朱笔写着“嫡长公主，名清梧”。
窗外的更鼓敲了三更，林清梧望着案头那盏将熄的灯，指尖无意识着太后给的翡翠镯子。
明天的金銮殿上，她要让所有人看看——当年被扔在乱葬岗的“庶女”，究竟是谁。
而杜丞相那些见不得光的阴谋，也该见见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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