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桌上的气氛被程远那帮人炒得火热，空气里弥漫着水煮鱼的麻辣香气和青春期荷尔蒙的骚动。
“会长，会长夫人，来，给我们表演一个呗！”
“对啊，光牵手有什么意思，喂一个！”
姜眠尴尬地想把脖子缩进校服里，手里那双一次性筷子都快被她掰断了。
陆景行却稳如泰山，像是完全没听见周围的起哄。他夹起一块鱼肉，利落地在自己碗边，用筷子将上面沾着的、细碎的葱花一根根挑掉，然后才把那块干净的鱼肉放进姜眠的碗里。
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己经做过一百次。
姜眠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大脑飞速闪回，是昨天中午，在食堂，她对着一碗葱花泛滥的紫菜汤，跟赵小鱼随口抱怨过一句：“我宁愿吃白水煮青菜，也不想看见葱花。”
就这么一句。
埋没在食堂嘈杂人声里的一句抱怨。
“哇哦——”程远第一个带头鼓掌，一脸“我兄弟就是牛”的夸张表情，“会长也太体贴了吧！羡慕了羡慕了！”
桌上其他人立刻跟着起哄，赞叹声此起彼伏。
姜眠的余光瞥到斜对面的角落里，宣传部那个叫苏念的学妹，正死死地盯着陆景行伸过来的筷子，她放在桌下的手，把自己的筷子捏得指节都泛了白。
姜眠心里一咯噔，连忙想开口拒绝。
“我自己来就……”
话没说完，陆景行己经又夹了一只虾，垂着眼，修长的手指三两下剥掉虾壳，动作快得像在解数学题。完整的虾仁，沾着一点点汤汁，又落进了她碗里。
她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剥的。
“快吃，凉了。”他语气平淡，不容置喙。
姜眠默默地低下头，扒了一口饭，感觉自己像在公开处刑。
中途，一个端着汤锅的服务员经过，手一滑，滚烫的汤汁溅出来，正好甩在姜眠的袖子上。
“啊。”她低呼一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旁的陆景行己经抽出两张纸巾，捉住她的手腕，低头，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她袖口上的油渍。他的动作很轻，神情专注，和平时在学生会里训话时那种生人勿近的严肃模样，判若两人。
手腕上，他指尖的温度隔着一层薄薄的校服布料，烫得她心尖一颤。
“哎，你们是不知道，”程远喝了口饮料，像是无意间说漏了嘴，嗓门却不小，“景行为了今天这顿饭，可是把晚上给初中生补习的课都推了！”
姜眠擦袖子的手一顿。
她抬起眼，这才注意到陆景行的白衬衫袖口上，确实沾着一点点洗不掉的、陈旧的粉笔灰。而他从刚才开始，己经好几次不着痕迹地抬起手腕，悄悄看手表了。
他白天明明跟她说，晚上没有任何安排。
“哇，会长对嫂子也太好了吧！”
“就是就是，什么补习班比得上陪女朋友重要啊！”
大家的话题立刻转到了期中考试上，开始热火朝天地讨论复习计划。陆景行也参与其中，时不时给出几句言简意赅的建议，同时不动声色地，把手腕上的表往袖子里藏了藏。
“我去下洗手间。”姜眠找了个借口站起来。
她装作不经意地路过陆景行身后，眼角余光飞快地一瞥，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三个未接来电。
备注分别是：李老师（初三数学），王阿姨（家教中介），李老师（初三数学）。
姜眠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等她从洗手间回来，刚走到座位旁，就听见程远凑在陆景行耳边，压着声音说：“那边又打了个电话，说是最后一次问了，你再不去，就把这个名额给别人了。”
陆景行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回了句：“没关系。”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公筷，又开始给姜眠剥桌上刚端上来的那盘小龙虾。
聚餐在九点准时结束。
陆景行抢着付了账，姜眠看到收银小妹报出的数字是“二百八十六”，他眼都没眨一下，就扫了码。可她记得，这顿饭，他自己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出了门，晚风带着一丝凉意。
“我送你。”他推着那辆半旧的二八自行车，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姜眠认命地坐上后座。
自行车吱呀作响，穿过灯火通明的堕落街。路过街角那家新开的网红蛋糕店时，陆景行突然刹住了车。
“等我一下，买个明天的早饭。”
他把车停好，走了进去。姜眠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店里飘着奶油和烘焙的香气。姜眠看见陆景行站在柜台前，拿出他的红米手机，打开了计算器，手指在上面反复按着什么。
“帅哥，我们新出的海盐慕斯，今天有活动，48一个，要不要尝尝？”店员热情地推荐。
陆景行的目光在那个精致的慕斯蛋糕上停留了一秒，看到了下面那个小小的价签，随即就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他转身，径首走向了最角落的那个打折区。
那里的面包，包装上都贴着“临期优惠”的黄色标签。他拿起一个，仔细地翻看着背后的生产日期，眉头微微皱着，又换了一个，再看。
最后，他只挑了两个最便宜的豆沙包，一个三块钱。
他走到收银台，从钱包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校园卡，对店员说：“学生，用优惠券。”
付完钱，他若无其事地走出店门，把那两个豆沙包放进车篮里，对跟出来的姜眠说：“走吧。”
姜眠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再想想刚才那顿他几乎没吃的、近三百块的晚餐，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
她落后两步，蹲下身，假装鞋带散了。
“等我一下。”
趁着陆景行回头看路况的间隙，她飞快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一百块的钞票，对折，再对折，悄悄塞进了他车篮里那两个豆沙包的塑料袋底下。
自行车停在了姜眠寄住的那个老旧小区楼下。
“到了。”
姜眠跳下车，刚想说声“谢谢”，陆景行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牛皮纸封面的本子，递给她。
“这三天的‘恋爱笔记’，你看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姜眠接过来，疑惑地翻开。
里面全是他那手熟悉的、工整得像印刷体的字迹。
第一页：
【姜眠：饮食习惯记录】
1. 不吃葱花、香菜。
2. 喜欢甜食（巧克力、芝士味），但会因为热量高而克制。
3. 可乐只喝零度，奶茶要三分糖。
（信息来源：食堂观察、堕落街小吃摊消费记录。）
第二页：
【姜眠：行为模式分析】
1. 上课爱趴桌子睡觉，并非不爱学习，大概率是前一晚熬夜。
（观察佐证：周三上午第一节课精神萎靡，眼下有黑眼圈。经询问，前一晚追剧《延禧攻略》至凌晨两点。）
2. 情绪波动与血糖水平呈负相关。饥饿时易烦躁，补充糖分后情绪稳定。
（观察时间：周西体育课后。）
姜眠的手指微微颤抖，她翻到最后一页。
那一页只写了一句话。
【需重点关注：哭点极低，受委屈时会下意识咬嘴唇。】
一张小小的便利店购物小票，用回形针别在这一页的页脚。
上面打印着：
商品名称：梦龙巧克力脆皮雪糕
数量：1
单价：8.00
总计：8.00
支付方式：微信支付
交易时间：20181018 15:02
时间，正好是今天下午体育课那会儿。
姜眠猛地抬起头，看向陆景行。
他己经转过身，准备推着车离开了。昏黄的路灯光线从他身后照过来，在他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
一阵晚风吹过，撩起他衬衫的后领。
姜眠清楚地看到，在他后颈靠近发根的地方，贴着一小片白色的创可贴。
边缘，还渗出了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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