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老板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在灯下晃了晃,最终还是没发作。他瞪了陆景行一眼,又看看旁边一脸倔强的姜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算了算了,都滚蛋,今天算你们运气好。”
这句话像一道特赦令。
二十分钟后,姜眠和陆景行一人拎着一个装着校服的塑料袋,站在了堕落街的人潮里。
“胖子小厨”那块被油烟熏得发黑的招牌,在他们身后渐渐远去。
就在这时,老板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了上来。
“陆景行,姜眠,等一下。”
他把两人叫到后巷一个堆满空啤酒瓶的角落,那里算是他临时的“办公室”。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本皱巴巴的账本,“啪”地一下拍在旁边的垃圾桶盖上。
“你们也看到了,最近生意不好,店里养不了这么多人了。”他叹了口气,作出为难的样子,“你们俩,都是学生,手脚也利索。但……总得走一个。”
他话音刚落,姜眠刚想开口说“我走”,身边的陆景行己经动了。
他拉开那个洗得发白的双肩包拉链,从夹层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递了过去。
是一封辞呈。
字迹清隽有力,和他的人一样。
老板接过去,眼神扫过右下角的日期时,脸上那点为难的表情瞬间消失,换上了一抹毫不掩饰的满意。
日期是三天前。
“行,既然你都想好了,我也不留你。”老板说着,转身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墙角一个锈迹斑斑的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递给陆景行,“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还有提成,一分不少。”
姜眠的目光落在那个信封上。
太厚了,以陆景行在这里的时薪来算,厚得有点不正常。
她的大脑像个自动计算器,飞快地过了一遍,瞬间就觉得不对劲。
陆景行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接过来,随手塞进了双肩包里。
姜眠拉住他,“你为什么要辞职?”
“快高考了,”他摇摇头,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想专心复习。”
两人收拾完最后一点东西往外走。一个平常跟陆景行关系还不错的传菜小哥路过,趁老板不注意,飞快地往陆景行手里塞了张叠起来的纸条。
陆景行看都没看,手指一捻,那张纸条就无声地变成了碎片,被他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走出巷口,闷热的晚风迎面扑来。
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的冰柜“嗡嗡”作响。陆景行突然停下脚步,他拉开冰柜门,冷气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他从最下面一层拿出两支老冰棍,五毛钱一支的那种。
他递给姜眠一支。
老冰棍的包装纸又薄又软,带着冰凉的潮气。姜眠接过来,却发现他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刚才那个厚信封。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我看看。”
陆景行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把信封举高,避开了她的手,转身就快步往前走。
“有什么不能看的?”姜眠不服气,三两步追上去,从后面跳起来去抢。
“别闹。”
“我就要看!”
两人就在昏黄的路灯下拉拉扯扯,像两个幼稚的小学生。陆景行只是躲,却没真的用力推开她。
拉扯间,那个牛皮纸信封“啪嗒”一下,从他手里滑落,掉在了地上。
封口没粘牢,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姜眠愣住了。
地上,除了几张被汗浸得有点潮的十块、二十块的零钱,其余的,全都是白纸黑字的——欠条。
是餐厅老板写给陆景行的借据。
姜眠蹲下身,捡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张。
纸张的边缘己经卷了起来,上面用圆珠笔写着潦草的字迹:暂借陆景行工资伍佰元整。
在金额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是陆景行的笔迹,写着备注:用于母亲医药费。
一张,两张,三张……每一张上面,都有着同样的备注。
原来老板早就拖欠了他快两个月的工资,刚才那个厚厚的信封,不过是在她这个“外人”面前,演的一出戏。
陆景行沉默地蹲下,把那些代表着他血汗的纸条一张一张捡起来,重新塞回信封里,动作很慢,像是在收拾一地破碎的自尊。
他站起身,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前走。
姜眠撕开冰棍的包装纸,追了上去,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公园的长椅上,只剩下路灯投下的两道沉默的影子。
两人并肩坐着,一口一口,安静地吃着冰棍。甜味在舌尖化开,却有点涩。
陆景行从包里掏出那台屏幕裂着纹的红米手机,开始查看招聘信息。屏幕的光照亮他那张写满疲惫的脸。
姜眠偷偷瞄了一眼。
仓库搬运工,时薪十五。
工地小工,日结一百。
夜市穿串,一串一毛。
全是些不要脑子、只耗体力的活,时薪甚至比刚才的餐厅还要低。
她心里一堵,一把抢过他的手机,首接按了锁屏键。
她拉着陆景行站起来,指着马路对面那栋灯火通明的写字楼。
“去那里,”她语气不容置喙,“应聘前台。”
陆景行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摇了摇头,“我这样子,不适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校服,和那双鞋底快磨平的帆布鞋。
“怎么不适合了?”姜眠不服气,上手就要帮他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陆景行赶紧拉住她。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程远。
“景行!你工作找到了吗?我刚看到一个消息!城西那个叫‘学思堂’的补习中心在招高中数学辅导老师,一对一的,时薪一百五!是你之前的三倍!”
电话那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点失真,但“时薪一百五”这几个字,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陆景行眼前的迷雾。
他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
那是姜眠从未见过的,一种混杂着渴望和希望的、炙热的光。
“地址发我。”他立刻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姜眠看着他兴奋的样子,那些“你身体会吃不消的”、“你己经很累了”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全都咽了回去。
她只是默默地,握紧了他的手。
挂了电话,陆景行几乎是拉着姜眠,大步流星地就往补习中心的方向走。
他边走边飞快地盘算着。
“如果应聘成功,一周上两次课,一个月就能……”
姜眠突然停下脚步。
“陆景行,”她拽住他,仰头看着他,“你己经快一个月没在十二点前睡过觉了。”
他转身,路灯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全身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认真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疲惫,只剩下一种让她心安的坚定。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用易拉罐拉环做的、简陋得有些可笑的戒指,轻轻套回她的无名指上。
“为了我们的未来,”他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都砸在了她的心上,“再累也值得。”
姜眠看着手上那个在灯光下反射着廉价金属光泽的戒指,鼻子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涌了上来。
她踮起脚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两个刚从旁边网吧出来的学生路过,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那不是一班的学生会主席吗?”
“他旁边那个……好像是六班那个转学生?”
议论声不大,却像针一样,扎醒了沉浸在情绪里的两个人。
陆景行松开姜眠,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然后,他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
“我们走。”
夕阳的余晖己经彻底沉入了地平线,城市的霓虹初上,把两个人的影子在人行道上拉得很长,很长。
姜眠任由他牵着,目光却悄悄落向了他们刚刚经过的那栋写字楼。
大厦入口处贴着一张巨大的招聘海报,最顶上“诚聘前台”几个字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下面有一串联系电话。
她只是看了一眼,那串十一位的数字,就像被刻刀一样,一笔一划,清晰地刻进了她的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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