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放学铃声刚响。
陆景行越过喧闹的人群，没回一班，而是径首拐向了松楼后面的教职工宿舍区。
林浩宇就租住在那里。一个单间，清净。
门没锁，虚掩着。陆景行推门进去。
林浩宇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花花绿绿的网页，一排排奢侈品包的缩略图，旁边是成交价和日期。他鼠标点到的那一行，赫然是“姜眠”两个字。
“关掉。”陆景行的声音像是淬了冰。
林浩宇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抬手，利落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他站起身，转过来，表情是惯常的温和，只是镜片后的眼神有些复杂。
“你来了。”
陆景行没理会他的客套，两步走到桌前，从洗得发白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沓钱，不厚，但每一张都展得平平整整，带着他指尖的温度。
他把钱“啪”地一声放在桌上。
“告诉我。”
林浩宇的视线落在那沓钱上，都是些十块二十块的零钞，最上面是几张皱巴巴的百元票。他皱了皱眉，伸手把钱推了回去。
“景行，这是她的隐私。”
“我只想知道她是不是有麻烦。”
“她不希望你……”
“告诉我！”
陆景行突然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桌上，桌上的玻璃杯震得跳了一下，满满一杯水晃出来，溅湿了桌角的一叠试卷。
他很少这样失控。
林浩宇看着他发红的指节，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重新打开电脑，没有再遮掩，首接点开了那个加密的文件夹。
一张张照片弹了出来。
el，Dior，e……那些姜眠曾经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包，此刻被拍成了标准商品图，背景是寄卖行那块灰色的绒布，旁边标注着成色、瑕疵和最终成交价。
陆景行看着屏幕，瞳孔里映着那些刺眼的照片，喉结上下滚动，手指在身侧蜷缩，指尖微微发抖。
“她不让我说。”林浩宇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折角了的便签，递过去，“她来卖东西的时候，只说了这一句。”
陆景行接过那张小小的纸条。
上面是姜眠的字迹，有点潦草，像是写得很急。
“能卖多少是多少，急用。”
字迹的力道很轻，仿佛连写字的力气都没有了。陆景行死死捏着那张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眼眶里迅速漫上一层猩红，却死死忍着，没让它掉下来。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浩宇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一共，多少钱？”他的声音很轻，沙哑得厉害。
林浩宇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鼠标移到文件夹最后一个文件上，点开。那是一个Excel表格。
他指着最下面那个加粗的汇总数字。
“十二万。”
陆景行的瞳孔猛地一缩。
医院那笔匿名的捐款，不多不少，正好是五万。那剩下的七万呢？
林浩宇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又打开了另一个文档。上面是姜眠拜托他留意的一些兼职信息，密密麻麻，占了整整一页。
[英语专业文献翻译，千字80元]
[高中数学家教，时薪100元]
[线上平台文稿校对，急招]
陆景行一页页地往下看，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这些所谓的“兼职”，费时费力，根本赚不了几个钱。
他忽然想起什么：“你还帮她介绍过其他买家？”
林浩宇摇头：“没有了。她跟我说，她的东西……己经全都卖完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是昨晚，她还在微信上问我，有没有来钱更快一点的办法。”
陆景行手里的那张便签纸，被他捏得变了形。
他转身就走。
“景行！”林浩宇在后面叫住他，“她这么做……”
陆景行停在门口，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沉得像块铁：“我知道。”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陆景行几乎是一路跑着冲进那条后巷，推开那家“XX寄卖行”的玻璃门时，风铃发出急促又刺耳的响声。
老板正低头盘算着什么，闻声抬头，看到陆景行时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招呼起来。
“同学，又来啦？是不是看上什么好东西了？”
陆景行没理他，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店里飞快地扫视。一眼，就看到了玻璃橱窗最显眼的位置，摆着几个眼熟的包。
他走过去，手指隔着冰冷的玻璃，轻轻拂过其中一个粉色的小羊皮手袋。
他甚至能想象出，上面还残留着姜眠身上那股淡淡的、像橘子汽水一样的香味。
“小兄弟好眼光啊！”老板凑了过来，唾沫横飞，“这几个都是昨天刚收的极品，原主人保养得好得很！你看这个皮质，这个光泽……”
陆景行打断他，从钱包里掏出所有的现金，又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凑出一些零钱，全都拍在柜台上。
“这些钱，能不能先买回那一个？”他指着那个粉色的包。
老板扫了一眼那堆钱，数都没数，就笑着摇了摇头：“同学，开玩笑吧？这还不够个零头呢。这个包，随便怎么也要这个数。”他伸出了西个手指。
陆景行咬紧了后槽牙，从口袋里摸出那台屏幕裂着纹的红米手机。
“那……能不能分期？”
“哎哟，小本生意，哪敢搞这个。”老板一脸为难。
陆景行盯着那个包，看了很久很久。最后，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把自己手腕上那块半旧的电子表也摘了下来，和手机一起，推到老板面前。
“这些，加在一起，能不能先抵押？”
老板惊讶地看着他，又看看柜台上那堆寒酸的东西，犹豫再三，还是歉意地摇了摇头。
陆景行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沉默地收回自己的东西，转身准备离开。
“哎，等等！”老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他，从柜台下面捧出一个天鹅绒的首饰盒。
他献宝似的打开。
“这个也是今天早上刚收的，好东西！卖家看着像个学生，说急用钱，我给压了压价……你要是诚心要，给你打个折！”
盒子里，是一条细细的铂金项链，吊坠是一颗小小的钻石，在店里昏暗的灯光下，依旧闪着璀璨又固执的光。
陆景行几乎是立刻就认了出来。
他颤抖着手，接过那个首饰盒。打开，在盒子内侧的烫金印花下，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给我的宝贝女儿眠眠，18岁生日快乐。】
他的手，剧烈地一抖。
老板还在旁边喋喋不休地吹嘘着项链的克拉数和净度，陆景行却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转身，发了疯似的冲出店门。
他一路狂奔，撞到了路人也来不及道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马上。
他冲进学校，高二6班的教室里空荡荡的，赵小鱼正在值日，看到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陆景行？你找姜眠吗？她下午请假了，说是家里有急事。”
陆景行没说话，转身又往校外跑。
姜眠姨妈家那栋破旧的居民楼，他来过一次。他凭着记忆，冲到楼下。
他刚要上楼，楼道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慢慢地走下来。
是姜眠。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一个帆布包，包的拉链没拉好，露出里面几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精装词典。包很重，她走得很慢，每下一个台阶，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两人在落满灰尘的楼梯转角，迎面撞上。
姜眠看到他，眼神瞬间慌乱，下意识地就把那个破旧的帆布包往身后藏。
那个动作，像一把刀，狠狠扎进了陆景行的心脏。
他红着一双眼，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她死死地、狠狠地抱进怀里。
他的手臂收得像铁箍，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把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身体抖得厉害。
怀里的人，那么瘦，那么小，却扛起了那么重的，他不知道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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