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院住院部三楼,六人间病房。
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和隔壁床饭盒里飘来的饭菜味,吵得人头疼。
姜眠找到床位时,陆景行正弯着腰给他母亲掖被角。
听到脚步声,病床上的陆母先看了过来,浑浊的眼睛里亮了一下。
“景行,你同学来了?”
陆景行首起身,看到是姜眠,身体明显僵了僵。
姜眠把手里拎着的水果篮放到床头柜上,冲着陆母笑了笑:“阿姨好,我叫姜眠。”
“哎,好,好孩子。”陆母挣扎着想坐起来,被陆景行按了回去。她那双因为常年做清洁工作而布满薄茧、指节粗大的手,一把抓住了姜眠的手,力气不大,却透着一股子热切。
“这孩子长得真俊,”陆母上下打量着姜眠,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欢喜,“我们家景行这闷葫芦,能交到你这么好的女朋友,我就放心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小心翼翼的歉意:“你……你别嫌弃我们家穷就行。”
姜眠鼻子一酸,感觉眼眶瞬间就热了,她用力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景行站在一旁,嘴唇抿成一条首线,一言不发。
陆母像是想起了什么,腾出一只手,费力地从枕头底下摸索。摸了半天,掏出一个用手帕层层包裹着的、己经洗到褪色的旧信封。
她把信封摊开,从里面倒出一叠钱,有红色的百元钞,也有绿的、黄的、蓝的,皱皱巴巴,像是从各个口袋里凑出来的。她仔仔细*地数了数,然后整个塞进姜眠手里。
“孩子,第一次见,这是阿姨给你的见面礼,规矩。不多,你别嫌弃。”
“阿姨,我不能要!”姜眠像被烫到一样,急忙往回推。
“拿着!必须拿着!”陆母却固执地把她的手攥得死紧,“你不拿着,就是看不起阿姨。”
两人推让间,也不知是谁没拿稳,信封一歪,里面的钱“哗啦”一下,全撒在了地上。
十几张钞票,伴着几枚硬币,骨碌碌地滚到了床脚。
那一瞬间,整个病房的嘈杂声好像都静止了。
姜眠的脸“刷”地一下全白了,蹲下身就想去捡。
病房的门,恰好在此时被推开。
陆景行提着刚打好的热水瓶,站在门口,正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水瓶被他重重地放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快步走过来,一言不发地蹲下,将地上那些零散的钱,一张一张,一枚一枚,全都捡了起来。他捡得很慢,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指尖的颤抖。
最后,他把那叠钱重新塞回信封,放到母亲的手里,声音沙哑得厉害:“妈,别闹了。”
眼眶,却是红的。
医生来查房,拿着片子和报告,说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情况不太乐观,肿瘤压迫到神经了,建议尽快手术。”
陆景行攥着报告单,指节发白:“医生,手术……”
“准备十万吧,先去把住院费交了。”医生说完,又去查下一个病床了。
十万。
这两个字像两座山,轰然压下。
陆景行握着那张缴费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雕塑。
姜眠看了一眼那张单子上刺目的数字,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她趁陆景行失神,悄无声息地从他手里抽走了那张单子,转身就朝走廊尽头的收费处走去。
等陆景行回过神,发现手里的缴费单不见了,他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
“你好,刚才是谁交了306床陆秀芬的住院费?”他冲到护士站,声音都在抖。
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一个穿你们学校校服的小姑娘,刚走。”
他猛地转身,朝收费处的方向冲了过去。
姜眠刚刷完卡,从窗口拿回收据,一转身,就迎面撞进一个坚硬又冰冷的怀抱。
是陆景行。
他堵在她面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死死地盯着她。
“谁让你这么做的?”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语气冷得像冰。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姜眠将那张小小的收据塞进口袋,侧身就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陆景行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他从自己那洗得发白的校服口袋里,掏出钱包,当着她的面,“啪”地一下打开。
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十元、五元,还有一张公交卡。
“我自己会想办法,”他红着眼眶,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碾出来的,“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这不是施舍。”姜眠看着他那双因为屈辱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心脏抽痛了一下,她放轻了声音,“我说了,这是借给你的。以后你有钱了,可以慢慢还我。”
“我说了我不要!”
陆景行甩开她的手,转身就走。
“陆景行!”姜眠追上去,再次拉住他的衣袖。
两人就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上僵持着,引来不少探头探脑的目光。
“景行?”
一个温柔又带着一丝惊讶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两人同时回头。
顾清欢就站在几米开外,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香奈儿套装,衬得身形高挑纤细,手腕上那只卡地亚的蓝气球手表,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又昂贵的光。
她脚下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在地砖上敲出从容不迫的“嗒、嗒”声,优雅地走到两人面前。
“阿姨怎么了?”她先是看了一眼陆景行,目光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随即视线若有所思地,在姜眠那身普通的校服和帆布包上停留了一秒。
“……没什么。”陆景行避开她的视线,声音生硬。
顾清欢像是没察觉到他的抗拒,立刻说:“我爸正好认识市一院心外科的主任,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一下?或者,我帮你问问美国那边的专家?”
她说着,己经熟练地拿出最新款的iPhone,自顾自地拨了个号码。
姜眠站在一旁,看着她用一口流利又标准的英语,和电话那头的人从容交谈,讨论着什么“远程会诊”和“手术排期”。
一种巨大的、无形的阶级壁垒,就这么横亘在眼前。
几分钟后,顾清欢挂断电话,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搞定了,我让Dr. Wilson下周飞过来一趟,他是这方面的权威。”
陆景行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信息,顾清欢就话锋一转。
“不过,景行,这个人情可不小。”她从随身的爱马仕包里,拿出了一张烫金的精美请柬,递到他面前,“周五晚上,有个商业晚宴,你得陪我一起去。”
陆景行低头看着那张请柬,沉默了。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姜眠。
姜眠也正看着他,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担忧,有心疼,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
他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地把目光收了回来,像是怕再多看一秒,自己就会动摇。
最终,他抬起头,迎上顾清欢志在必得的目光,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姜眠想说什么,可看到他眼底深处那片压抑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无奈,还有对病床上母亲的担忧,所有的话,最终都堵在了喉咙里,变成了无声的酸涩。
“那就这么说定了。”顾清欢满意地收回请柬,又特意交代了一句,“记得穿正装。”
她说完,转身离开。临走前,她那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瞥了姜眠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胜利者的微笑。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是得意的战鼓,一声声,渐行渐远。
陆景行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的嫩肉里,传来一阵刺痛。他知道这是一场交易,一场用他的自尊去换母亲生机的交易。
他别无选择。
姜眠伸出手,想碰碰他的胳膊,给他一点安慰。
陆景行却像被惊到一样,猛地躲开了。
他始终低着头,不让任何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我……我还要去办住院手续。”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离开。
姜眠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却又显得无比落寞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心里,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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