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跷心头一紧，搂紧马脑袋，几乎要把追风搂进自己身体里，脸贴着马耳安抚道：
“追风，撑住！为了咱以后还能一起跑！”
“哗——！”
烈酒灌入！
“恢噜噜——呜——！！！”
追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烈嘶鸣。
剧痛让它瞬间爆发出恐怖的力量，整个身体疯狂向上弹起！
霍跷和亲兵王猛被带得一个趔趄，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毕露，用尽全身力气才死死将它压回地面。
追风痛苦地甩着头，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它的眼睛里滚落下来，砸在霍跷的手臂上，灼得他心头剧痛。
“好了好了！过去了！过去了追风！”
霍跷的声音也带了哽咽，心疼地用袖子去擦马脸上的泪和汗：
“好样的！你是最棒的战马！挺过去了！”
烈酒灼烧的剧痛余波似乎还在空气中震颤。
追风瘫在霍跷怀里，浑身汗湿，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颤抖。
它的大眼睛半闭着，眼神涣散，巨大的疲惫和未散的痛楚笼罩着它。
姜禾深吸一口气，稳住还在微颤的手，探手从粗布包里摸出一个小陶罐。
揭开盖子，一股浓郁苦涩、又带着清凉气息的药味弥漫开来。
姜禾用一根干净的木片，从陶罐里剜出厚厚一层黑绿色、油亮的药膏。
这药膏是她用本地能找到的黄芩、紫草、地榆根皮等几味草药，混合了猪油熬制的，对外伤消炎生肌很有效。
就是不太多，追风这个创口太大，要足量的用，都不够用两次的。
追风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只是痛苦地低喘着。
但她还是尽量轻柔地将这厚厚一层清凉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追风蹄底的深长切口上。
首到药膏完全覆盖住创面，甚至填满了创腔深处，姜禾才把快见底的小陶罐盖上收起来。
药膏带来的清凉感，似乎稍稍缓解了烈酒留下的灼痛，追风粗重的喘息似乎平缓了一丝。
接着，她又打开另一个小布袋，里面是干燥细腻的草木灰。
草木灰是个好东西。
她抓了一把，均匀地、薄薄地撒在涂满药膏的创口上，帮助吸收渗液，保持干燥。
最后，她才拿起早己准备好的、撕成宽条的新麻布，一层又一层，将整个蹄子，尤其是那道敷了药的创口，紧紧包裹起来，确保不会轻易松脱或沾染污物。
做完这一切，她才真正脱力，背靠着冰冷的木柱滑坐下去。
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握刀的手抖得停不下来，虎口处被刀柄硌得生疼。
额头的汗早就凉了，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也懒得去擦。
只余视线有些模糊地投向追风......
这场没有麻药的手术，终于结束了。
对追风而言，无异于一场酷刑。
对于她而言，也是一场巨大的挑战。
追风的情况，不像王老栓家的老牛，冻伤失去了知觉，切掉的都是冻麻冻死的肉。
也不像李修竹的小马驹，只是修个蹄子处理浅层异物，疼痛也有限。
一个疏忽，追风就可能失去左腿。
这对一匹战马而言，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霍跷还紧紧抱着马头，他自己的呼吸也粗重不稳。
他看着姜禾一系列熟练而沉稳的操作，看着那厚厚敷上的药膏和最终裹得严实的蹄子，眼中忧虑稍减。
他用袖子胡乱抹着追风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声音又低又哑，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字：
“过去了…好样的…过去了…”
像是在安抚马，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马厩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就在这时，追风那颗沉重的脑袋，极其缓慢地从霍跷的臂弯里，费力地侧转了一点，朝向姜禾的方向。
它的眼睛半睁着，眼神里不再只有痛苦和迷茫。
那里面很复杂，有刚才那场酷刑留下的惊悸，有深深的疲惫，但仔细看，似乎还藏着一点……很微弱的东西。
像是确认，又像是一点点……说不清的依赖？
姜禾的心轻轻提了一下。
接着，她看到追风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没发出声音。
然后，它慢慢地、有些笨拙地伸出它那温热粗糙的大舌头。
那粗糙的舌尖，很轻地、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意味，舔了一下姜禾垂落在身侧的手背。
就一下。
很轻，很短暂。
姜禾的手却轻轻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她抬起一首低垂的眼帘，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追风的目光。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和一丝属于动物的、懵懂的……依赖或者感激？
姜禾的脸上，一首紧绷的线条，无声无息地松动了。
一个很淡很疲惫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在她嘴角慢慢漾开。
霍跷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看看姜禾脸上那抹疲惫却温暖的笑，再看看自己怀里这匹终于摆脱了脓毒折磨、虽然虚弱但气息平稳下来的伙伴。
这个硬朗的将军，喉头重重地滚动了一下。
他松开抱着追风的手，走到姜禾面前，望着姜禾的头顶有点凌乱的头发：
“姜姑娘，”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沉甸甸地落在地上：
“追风……是在谢你，我霍跷，也谢你，这份人情，我记下了，日后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但凡我做得到的，必不推辞。”
他目光转向安静下来的追风，正想继续询问后续如何养护，却见姜禾正费劲地用手撑着背后的木柱，试图站起来。
她动作迟缓，脸色在明亮的灯火下显得有些苍白，额角未干的冷汗粘着几缕碎发，嘴唇也失了血色。
霍跷这才惊觉，自己只顾着追风的生死，竟忘了眼前这姑娘才从昏迷中醒来不久，又经历了这样一场耗尽心力的救治！
“姜姑娘，快别动！”
霍跷立刻上前一步，想扶又碍于礼数，手停在半空，语气带着一丝懊恼：
“你先坐下歇着！”
他目光迅速扫向马厩外，扬声唤道：“修竹，修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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