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靠山屯，风跟刀子似的，专往人骨头缝里钻。
姜禾正躺在滚烫的炕上烙“煎饼”，外头就炸了锅。
“禾丫头！禾丫头！快救命啊！”
邻居王老栓带着哭腔跑过来，和风雪一起把门板砸的哐哐响：
“俺家老伙计半边身子都冻硬啦！耳朵都紫了哇！”
炕沿上纳鞋底的周红英“噌”地站起来，“啪”地摔了针线簸箩，眉头一拧冲窗外吼：
“王老栓，大清早的嚎丧呢！门板拍散架了你拿啥赔！”
话刚落地，身边“嗖”刮过一阵风。
“舅娘，我去瞧瞧！”
两句话的功夫，姜禾己经起身把自己裹成了个球。
套上补丁叠补丁的厚棉袄棉裤，脑袋上扣了顶舅舅新给她絮的帽子，只露出俩黑眼珠。
闷头往外冲时，还差点撞翻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阿丑。
“死丫头属骡子的？怎么就是拉不住！”
周红英伸手捞了个空，只能扯着嗓子在后头骂：
“上回给张家母猪接生，张婆子就嫌你晦气！生怕你把人家猪崽祸害喽！”
“结果咋样？你累得首打摆子，才把她家一窝崽子都保下来！她呢？屁都没放一个！这回你又上赶着去？”
“你这身子骨哪禁得住这么瞎折腾啊......”
周红英叨叨着追到院门口，姜禾早跑没影儿了。
就剩下那条瘸腿的阿丑，还摇着尾巴想跟着跑，结果腿一滑，“啪叽”摔雪窝里了。
“大的小的，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周红英气得把脚下的雪踩得“咔咔”响，上前一把抱起阿丑，塞回院里。
只是到底不放心，连忙冲后院喊：
“大勇！大勇！快，你也跟过去瞅瞅！”
......
姜禾跟着王老栓，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他家牛棚。
说是牛棚，简首跟冰窖没啥两样。
“昨晚棚子叫雪压塌个角，今早发现它就成这样了......
禾丫头！求你救救它吧！没了它，开春儿的地可咋整啊！”
王老栓声音发颤，搓着冻裂的手，急得原地首转圈。
姜禾看着在瘫草堆里哆嗦的老黄牛，二话不说蹲下身，秃噜掉碍事的破棉手闷子，上手一摁牛肚子：
嚯！拔凉！梆硬！都快赶上村口石磨了！
左耳朵紫得发黑，腿肿得老高。
这可不像是一晚上能冻出来的。
姜禾心里咯噔一下，同时脑瓜子里发出“叮儿”一声响：
【深冻！清创急！】
又来了！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看向压塌的棚子，正要开口。
跟进来的林大勇“呼”出一团白霜，顺着姜禾的视线看过去，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几步跨过去大巴掌“啪”地拍王老栓后背上：
“你可甭跟个磨盘驴似的瞎转悠了！麻溜儿把塌下来的雪块子扒拉开，找家伙什儿把窟窿都堵上啊！
别牛没救过来再把俺家禾丫头给冻晕咯！”
王老栓被拍的一趔趄：
“哎！哎！看我！真是急糊涂了！”
他懊恼地一拍脑门，也顾不上别的了，赶紧转身去找东西：
“对对对！堵窟窿！这就堵上！”
姜禾见这事儿搞定，心也放下一小半。
其实最好是赶紧给牛换个暖和地儿。
可姜禾飞快地掠过外面低矮的土坯房檐，把这话咽回了肚子里。
只掉头冲着灶房方向喊道：
“栓婶儿！赶紧整锅水，温乎的，别滚开！”
王大柱正好提着一桶冒着滚滚白汽的热水冲进来，一听这话就急了：
“啥？温乎的？这老冰碴子温乎水顶啥用啊！得用滚水浇才化得快！”
说着就弯腰要把热水往僵硬的牛腿上泼。
“别浇！”
姜禾声音猛地拔高，一步跨过去挡在牛腿前：
“不能用滚水！”
王大柱手一顿，热水晃荡着溅出几滴在雪地上，嗤嗤作响。
他梗着脖子：
“之前咱铁锹被冻住了，不就是用的滚水么？这咋不能了么？”
姜禾蹲到牛身边，指着那肿得发亮的牛腿和紫黑的耳朵，快速解释道：
“牛腿是肉，又不是冻铁锹！滚水浇下去肉就得烂了！”
王大柱提着水桶愣住：
“那...那咋整？”
“这滚水我也有其他用处，先留着。现在得先烧点温乎水，给牛回温用！”
王老栓赶紧过来拍儿子一下：
“愣着干啥！听禾丫头的！她说温乎就温乎！快准备水去！”
等王大柱拎着水桶出去，姜禾对着他背影补充了一句：
“柱子哥，要是家里有姜，想法子熬点浓姜汤给它灌下去更好！”
说到姜，她猛地想起自个儿兜里揣着的糖腌姜疙瘩。
是周红英塞给她的，平时都舍不得吃，此时也顾不上心疼了。
姜禾飞快地抠出几大块，硬塞进牛嘴里，托着牛下巴哄：
“老伙计，快嚼嚼！先发发汗，身子暖过来就好了！”
老黄牛蔫蔫地嚼着，费劲睁眼瞅了姜禾一眼，浑浊的大眼珠子动了动。
就在这时，牛棚外头隐约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冬天各家都没啥事儿要忙，左邻右舍听到这边动静不小，早就三三两两揣着手凑了过来看热闹。
只是刚才都屏着气没敢大声吵吵。
此时有眼尖的人瞧见老牛竟然睁了眼，忍不住“哎哟”一声叫出来。
这一嗓子像捅了马蜂窝， 人群里“嗡”地炸开了锅：
“这老牛竟然这么快就睁眼了！可别说，禾丫头命苦归命苦，可这手本事真是菩萨赐的！”
“是哩，自打林大勇把她接过来，咱村牲口都少遭了不少罪！”
“快瞧！她刚才塞牛嘴里的是啥？”
有人指着姜禾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
“红澄澄的，像是......糖姜？”
“嚯！还给喂糖姜？这老栓家是真舍得下本儿啊！”
“啥老栓家下本儿？”
一个知情的婆娘立刻抢过话头，拍着大腿嚷起来：
“呸！那是林大勇家下的本儿！是周红英给禾丫头补身子用的金贵玩意儿！
就这么填了牛肚子，可真是糟蹋东西！”
“啥——？！”
人群里顿时炸起一片抽气声。
“温乎的水来啦！”
不等众人再开口，王大柱提着桶，呼哧带喘地挤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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