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面条糊成一团烂泥，焦糊味弥漫在狭小的厨房里，和老油烟机的嗡鸣搅在一起，令人心烦意乱。陈默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耳朵拼命捕捉着客厅里的动静。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碎瓷片小心归拢的轻磕声，还有一声极轻、压抑的吸气——大概是苏璃处理伤口时的痛楚。那地上泼开的墨迹像一块甩不掉的污渍，印在他脑子里，和滴落碎瓷上的几点猩红搅在一起，刺得他心头发慌。
脚步声靠近厨房门口。陈默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去关煤气灶，指尖却被滚烫的金属边缘烫得“嘶”一声缩回。苏璃站在门口，脸色依旧带着几分苍白，唇抿得紧紧的。她右手上缠着一块干净的白棉布，能看到一点淡红的血晕从里面透出来。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扫过灶台上的狼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手烫着了？”声音平平，少了刚才的锋利，却也听不出关切。
“没、没事！”陈默下意识把烫红的手指藏到身后。苏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淡淡道：“收拾干净。别招虫子。”她转身走向楼梯，背影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绷紧，仿佛那场意外抽走了她一部分支撑。
“苏璃姐…”陈默忍不住开口，话一出口又后悔了，“你真没事吧？手…”那地上的碎瓷和她严厉的“不能碰”又浮现眼前。
苏璃的脚步停在楼梯第一阶，没有回头。“小伤。”声音隔着几步传来，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后客厅里的东西，尤其是…昨晚那样的，别碰。” 她顿了顿，补充道：“碎片我处理好了。”
脚步声再次响起，哒、哒、哒……沉稳地踏上二楼，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陈默对着糊掉的锅发怔。“处理好了”三个字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是扔了？还是……收起来了？那个深棕色、沉默的地下室门扉，在他脑海中陡然放大，锁孔的铜腥味仿佛钻进了鼻腔。
收拾完厨房，回到阁楼，陈默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指尖灼痛一跳一跳，脑子里更是一团乱麻。苏璃惊惧心痛的眼神、滴血的指尖、严厉的“不能碰”、还有那扇仿佛藏着无尽秘密的地下室门……这一切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把他困在狭小的空间里，连呼吸都带着试探。
夜里，窗外雨声渐疏，只剩屋檐积水滴答滴答砸在楼下遮阳棚上，空洞又固执。陈默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那堆摔碎的瓷片。它们是什么？普通的摆设？还是……某种更特别的东西？那个从小县城来的青年，对昂贵的器物并无概念，但他认得苏璃的眼神——那绝不是对待寻常物品的态度。
阁楼闷热，残留的樟脑味混着他廉价洗发水的味道，有些窒息。他摸索着起身，想推开那扇糊着旧报纸的小窗透透气。木窗框变形严重，他费了好大劲才推开一条窄缝。清凉潮湿的空气裹挟着雨后草木的气息涌进来。
借着远处路灯和微弱天光，他下意识地又朝楼下客厅角落那扇深棕色的门望去。地下室的门，在更深的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就在这时，一点极其微弱的光线，极其短暂地，从那厚重门扉下方的缝隙里骤然闪了一下！
像是什么金属物品滑落时擦过地面的反光？还是……里面有人？
陈默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住那条窄缝。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仿佛刚才的光芒只是他紧张过度产生的幻觉。他趴在窗缝旁，像个阴暗角落的窥伺者，足足凝视了十分钟，眼睛酸涩，再无异动。只有雨滴单调的滴嗒声，嘲笑着他的神经质。
是幻觉？还是……？
隔天是周日。陈默起得很早，昨夜的疑窦像根刺扎在心里。他轻手轻脚下楼，客厅里一片静谧。清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在擦得锃亮的拼花地板上投下温暖明亮的光斑。画案那边干干净净，一丝不苟，仿佛昨晚的混乱从未发生。只有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水和旧布料混合的微涩气味。
陈默像做贼一样悄悄移动到地下室门前。门锁紧闭，那把黄铜大锁沉甸甸地悬挂着，冰冷坚硬。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门板下方的缝隙，那里积着一层薄薄的浮尘，没有任何新鲜的痕迹。他又看向旁边墙上那块小小的黄铜牌子——“器重地 慎入”。几个繁体字在晨光里闪着哑光。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想去拂拭牌子上的灰尘。
“大清早，蹲在这里看什么？”
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锥子，猝不及防地从背后刺来！陈默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缩手转身，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肋骨。苏璃不知何时己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没休息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在陈默身上，带着审视和一种冰冷的警告。她穿着素色的棉麻长衫，宽大的袖口垂坠着，遮住了缠着纱布的手腕。那目光让陈默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地暴露在寒风中。
“我…我没干什么…”陈默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昨晚听到点声响…怕有老鼠什么的…过来看看…顺便…”他慌乱地找着理由，眼神下意识瞟向那块牌子。
“我说过，”苏璃打断他，语气平缓却字字千金，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敲打在陈默紧绷的神经上，“这里的东西，你不要碰。”她的目光扫过门锁和牌子，“也包括这块牌子。”她没有再说什么斥责的话，但那无形的压力比任何责骂都更让陈默窒息。他感觉自己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动弹不得。
“我…我知道了，苏璃姐。”陈默低下头，不敢再看她，“绝对没有下次了。”苏璃沉默片刻，眼神掠过他苍白窘迫的脸，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其短暂的松动，但瞬间又被更深的疏离覆盖。“上午我要出去。”她不再看他，径首走向画案，“你中午自己解决。下午三点，帮我去巷口‘和顺堂’取个包裹。”她拉开画案一个带锁的小抽屉，取出一张打印好的取件单据递过来。动作间，袖口微微抬起，陈默瞥见那缠绕着纱布的手腕上，似乎渗出了一点点新的、极微小的红痕。
陈默赶紧接过单据，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炭。“好的，好的！保证准时取到！”他忙不迭应承。
苏璃不再言语，拿起搭在椅背上的一个素色布包，转身走向玄关。阳光勾勒出她清瘦挺拔的轮廓，那素色的棉麻布衫下，仿佛包裹着一个比那扇紧闭的地下室门更沉重、更不容窥视的内核。大门关上的轻响传来，陈默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汗湿了。他看着手里的单据，那“和顺堂”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的边缘，隐隐指向房东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侧面。
下午将近三点，陈默离开洋房，走向巷口的“和顺堂”。老旧的巷子曲曲折折，两旁是同样上了年纪的石库门房子。他刚拐过一个弯，巷子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
“……我说了不用你管！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音调很高，即使在刻意压低的情况下也显得尖锐。
陈默脚步一顿，下意识停在巷角一个报亭的阴影里。前方十来米处，一个穿着米白色高档套裙的年轻女子正背对着他，和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健硕的男人拉拉扯扯。那男人背对着巷口方向，看不清脸，但从姿态看，似乎在强硬地阻拦女子离开。
“林薇，你冷静点！听我说……”男人试图抓住女子的手腕。
“放手！林城！”女子猛地甩开男人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你离我远点！我的生活，不用你操心！”
林城？林薇？！陈默心里嘀咕，是兄妹吵架？他无意窥探别人隐私，但这巷子是去药堂的必经之路，首接走过去又太过尴尬。他只能尴尬地缩在报亭后，祈祷他们快点结束。
被叫做“林薇”的女子转过身来，似乎想彻底摆脱纠缠。就在她转身的瞬间，陈默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非常漂亮也很精致的脸，眉眼间带着一股凌厉的傲气，此刻却因为愤怒和某种委屈而涨得通红。精心修饰过的卷发有些凌乱，眼圈微微泛红。她的目光扫过报亭方向，似乎无意中瞥见了藏在阴影里的陈默，那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狼狈和被人窥见的羞恼，随即转化为更深的怒意，狠狠瞪了那个叫林城的男人一眼，猛地推开他，踩着细高跟鞋，“哒哒哒”地快步朝着巷口方向冲了出去，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强忍着泪水。
那个叫林城的男人在原地站了几秒，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低声咒骂了一句，也转身朝巷子另一头快步离开了。
巷子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陈默站在报亭后，有些发懵。那个叫“林薇”的女子最后瞪向林城的那一眼，以及转身离去时肩头细微的颤抖，混合着方才那激烈的争吵，像一小段突兀的插曲，撞入了陈默原本就充斥着谜团的思绪里。
他摇摇头，甩开这点小小干扰，快步走向巷口的“和顺堂”。无论如何，房东交代的任务得先完成。
药堂特有的浓郁草药和陈年木料的气息扑面而来。高高的木质柜台后，戴着老花镜的老掌柜慢条斯理地核对着单据。
“苏老师的膏药？”老掌柜从柜台下取出一个扁平的牛皮纸包，递过来，语气熟稔，“活血化瘀，祛疤生肌的。让她按时敷贴，这手上的伤啊，一点马虎不得，尤其她那种细致的活儿。”他絮叨着，显然对苏璃的情况很了解。
手上的伤？祛疤生肌？陈默心里咯噔一下，默默接过那沉甸甸的纸包。这分量……似乎印证了那绝非苏璃口中的“小伤”。他谢过掌柜，转身正要离开药堂，目光却被药堂隔壁灯火通明的便利店吸引住了。
透过明亮的玻璃窗，他清晰地看到，刚才在巷子里激烈争吵的那个穿着米白色套裙的漂亮女子，正站在收银台前，背对着街道。她微微低着头，肩膀似乎还在轻轻起伏。便利店员递给她一个装着几瓶矿泉水的塑料袋。
是她？那个被人叫做“薇薇”的女子？她住这附近？陈默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挺拔却带着一丝孤傲和脆弱感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她付了钱，拎起袋子，转身推开了便利店的玻璃门，恰好与站在药堂门口的陈默视线撞了个正着。
那张精致而带着傲气的脸上，泪痕似乎刚刚匆忙擦拭过，眼圈的红肿还未完全消退。看到陈默的一刹那，她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意外，随即是被人看到狼狈模样的窘迫和一丝被冒犯的冷意。她下颌微抬，眼神像淬了冰的小刀子，狠狠剜了陈默一眼，仿佛在警告他“看什么看”。随即，她像一只高傲又受了伤的孔雀，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快步走过，高跟鞋敲击着石板路，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迅速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
夜风吹过巷口，带着寒意。陈默捏紧了手里的药包，看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阁楼里的神秘压抑，苏璃深藏的秘密，还有这巷陌间偶然窥见的、带着浓烈情绪冲突的陌生人……这座老城幽深的脉络里，似乎隐藏着比他想象中更为复杂的故事。他转身，抱着那包沉甸甸的膏药，一步步走回那栋仿佛被秘密浸透的老洋房里。
(http://pfwxxsw.com/book/846634-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pfwx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