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比陈默想象的更狭小、更陡峭。一架几乎垂首的木梯通向上面，掀开地板上的活板门，一股混合着灰尘、陈旧木头和淡淡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
苏璃站在下面，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样式老旧的黄铜手电筒。“灯开关在右手边墙上。自己上去看。看好了下来签合同。”她把电筒递给陈默，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客厅里那一幕奇异景象只是陈默淋雨淋出的幻觉。
陈默接过沉甸甸的手电筒，爬上吱呀作响的木梯。阁楼确实简陋：斜顶，最低矮的地方几乎碰头。一张木板床，一个旧衣柜，一张掉漆的书桌，一把歪腿椅子。唯一的窗户很小，糊着泛黄的旧报纸，外面是湿漉漉的梧桐叶和铅灰色的天空。墙角堆着几个蒙尘的纸箱和旧画框。
但他己经很满足了。这地方虽然旧，但比他在郊区合租的隔断房强多了，关键是真便宜。他用手电筒扫了扫角落，没发现什么活物，心里松了口气。
下来签合同时，苏璃己经坐回了那张宽大的画案后面，正用一块吸水的棉纸轻轻按压着刚才那块晕染了墨和水的宣纸，似乎在挽救那幅“作品”。她的棉麻长衫袖子挽到了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专注的神情让她侧脸线条显得柔和了一些。
合同是打印的标准格式，租金和押金数字清晰。苏璃的字迹却很特别，瘦长、锋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劲儿。签完字，陈默数出皱巴巴的现金递过去。苏璃点也没点，拉开画案一个带锁的小抽屉，随手放了进去。那动作自然得像放一支笔。
“水电燃气费单子会贴楼下厨房门口，自己按时交。”苏璃起身，从旁边一个藤编的篮子里拿出两把钥匙，一把黄铜的大钥匙，一把普通的防盗门小钥匙。“大门和房门。收好。”
陈默刚要接过，苏璃的手却顿了一下。她的目光落在陈默粗糙的手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洗手间在二楼走廊尽头。公共区域，保持干净。”
“没问题！苏姐你放心！”陈麻将钥匙紧紧攥在手心，感觉像是握住了一个新生活的入场券。
“叫我苏璃就行。”她纠正道，语气没什么波澜。“厨房你用靠窗那个最小的煤气灶。东西别乱动。”
“好嘞！我保证规规矩矩！”陈默忙不迭点头。
苏璃没再说什么，只是指了指楼梯的方向，示意他可以搬行李上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像个忙碌的工蚁，一点点把自己的家当搬进来。阁楼空间有限，他带来的东西也少得可怜，几件衣服，几本书，一台嗡嗡作响的老旧笔记本电脑。大部分时间，房子里静悄悄的。苏璃似乎总待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或者是在楼下那个大客厅兼画室里。陈默只偶尔在下楼倒垃圾或去厨房煮方便面时，能瞥见她坐在画案前，有时是在写字，有时只是对着某件东西出神。那块墨绿色的绸带再也没出现过，仿佛那天只是他眼花了。她大多数时候穿着素色的棉麻布衫和宽腿裤，神情寡淡，只有在整理修复一些小物件时，眼神才格外专注锐利。
陈默谨记着规矩，尤其是地下室那条。那扇深棕色的厚重木门，像一块巨大的沉默磁石，牢牢吸在客厅最幽暗的角落。他每次经过，都忍不住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一下。门上那把样式古旧的黄铜大锁，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门旁边墙上那个小小的黄铜牌子，他凑近看过一次，刻着几个繁体小字：“器重地 慎入”。这更印证了苏璃说的是修复贵重器物的地方。他心里好奇像猫抓，但更怕惹恼房东被扫地出门。
这天傍晚，他去公用厨房煮面。老旧的油烟机声音很大，发出“嗡嗡”的抗议。他刚把面条下进锅里，客厅里突然传来“啪嚓”一声脆响，像是瓷器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苏璃压抑着的一声低呼。
陈默心里一紧，下意识就冲出了厨房。客厅里，苏璃正蹲在画案边，地上散落着几片青白色的碎瓷片，还有一小滩泼洒开来的墨汁。她手里捏着一块较大的碎片，指尖被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渗出血珠。
“苏璃姐！你没事吧？”陈默几步跨过去，蹲下身就想帮忙捡碎片。
“别动！”苏璃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她抬头看向陈默，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出去！”
陈默被她吼得一愣，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我…我就想帮你收拾下…”他看到苏璃指尖的血珠滴落在青白的碎瓷片上，格外刺眼。
苏璃深吸一口气，似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她放缓了语气，但那份不容置疑还在：“不用。我自己处理。这些东西…你不能碰。回你厨房去。”她低头看着手心的碎片，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懊恼，有心疼，仿佛摔碎的不是普通的瓷器，而是什么稀世珍宝的某个关键部件。
陈默被她眼神里的凝重震慑住了，讷讷地站起身：“那…那你手…”
“小伤，不碍事。”苏璃不再看他，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碎片放在旁边一块干净的棉布上，仿佛那是易碎的蝴蝶翅膀。她起身去拿角落里的簸箕和扫帚，动作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那点残存的惊悸和心痛，还是在她抿紧的嘴角泄露出来。
陈默默默地退回厨房，心里翻江倒海。那眼神…那声“不能碰”…摔碎的到底是什么？难道也是……从那个不让进的地下室里拿出来的？一个更大胆的念头突然冒出来：那把钥匙…那把能打开地下室门的黄铜大钥匙…会不会就在苏璃身上？或者，就在这屋里的某个角落？
面条在锅里翻滚着，蒸汽模糊了窗户。陈默觉得，这栋老洋房的空气里，除了墨香和樟脑味，似乎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和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秘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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