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推一把

就在这个时候，杨建国像往常一样，端着一叠厚厚的“后勤物资领用单”，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财务科门。他的脸上还挂着一丝新人特有的腼腆和歉意，似乎对自己的打扰有些不好意思。

“孙科长，不好意思啊，打扰您一下。”杨建国轻声说道，“钱主任让我复印几份领用单，可是油印机好像卡纸了，所以我想来借用一下你们这边的复印机，可以吗？就几份而己，我会很快弄好的。”

然而，孙有财此刻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的王爱民吸引住了，根本无暇顾及杨建国。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随口说道：“用用用！快点！别在这儿碍事！”

杨建国见状，心中虽然有些不悦，但也不好多说什么。他赶紧道了一声谢，然后快步走向角落里那台略显陈旧的复印机。他迅速地将需要复印的领用单放在复印机上，熟练地操作着机器，复印机随即发出一阵低沉的嗡嗡声。

财务科里只剩下孙有财粗重的喘息和王爱民压抑的沉默。杨建国背对着他们，专注地复印着手中的纸张，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捕捉着王爱民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他看到王爱民的身体在微微发抖，看到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几次抬起又放下，最终，颤抖着伸向了自己抽屉里那个用了多年、磨得发亮的牛皮纸信封——那是他写好的举报信！前世，他就是在这个下午，在孙有财又一次的羞辱逼迫下，彻底崩溃，冲去邮局寄出了这封信。

就在王爱民的手指触碰到信封边缘，眼神决绝的那一刻，杨建国“恰好”复印完了最后一张纸。他转过身，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笑容，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办公室：“孙科长，复印好了，谢谢您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朝王爱民的方向走了两步，目光似乎被王爱民桌上那本摊开的、被红笔圈注的账册吸引了一下，随即又飞快地移开。他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路过时随意一瞥。

然而，就是这“随意”的一瞥，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王爱民紧绷的神经！那账册上刺目的红圈，孙有财的咆哮，杨建国这个“外人”可能窥见的丑恶……所有的一切瞬间点燃了他积压己久的怒火和屈辱！

“啊——！”王爱民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不再是之前那种隐忍的颤抖，而是充满了破釜沉舟的悲愤。他一把抓起那个牛皮纸信封，看也不看惊愕的孙有财和吓呆的年轻会计，更没理会刚刚走到门口的杨建国，像一头被逼疯的老牛，低着头，红着眼睛，撞开杨建国，踉踉跄跄地冲出了财务科！

“王爱民！你干什么？！你给我回来！”孙有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追到门口大喊。

但王爱民的身影己经消失在楼梯口，目标明确——厂门口的邮筒！

杨建国被撞得一个趔趄，稳住身形，脸上满是“无辜”和“惊愕”，看着暴跳如雷的孙有财：“孙科长…这…王师傅他怎么了？”

“疯了！这老东西疯了！”孙有财脸色铁青，肥肉都在抖动，他根本没心思理会杨建国，对着年轻会计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把他追回来！不能让他寄信！快去！”

年轻会计如梦初醒，慌忙追了出去。

财务科瞬间鸡飞狗跳。杨建国站在门口，看着孙有财六神无主地在原地打转，然后猛地抓起桌上的电话，手抖得几乎拨错号，显然是打给赵金宝求救。

杨建国没有再停留，拿起复印好的文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门关上的瞬间，他脸上所有的“惊愕”和“无辜”都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和一丝尘埃落定的漠然。

第一步，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