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牢阴风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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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天牢阴风号

 

长安城西,万年县廨深处。刑部天牢,如同深埋在地底、腐烂了千年的巨兽骸骨,盘踞在不见天日的阴影里。高墙之外,是初冬薄阳下依旧喧嚣的市井红尘;高墙之内,却是终年不散的阴冷、黑暗和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

林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拖到这里来的。意识像是漂浮在冰冷粘稠的墨汁里,断断续续,只剩下一些破碎的、带着尖锐棱角的画面:承天门前刺目的刀光,囚车冰冷的铁门轰然关闭的巨响,额角撞击铁轮毂时炸开的剧痛和黑暗……还有,那最后一眼里,裴姝额角蜿蜒流下的、刺目的鲜红!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嘴唇里逸出。冰冷粗糙的触感紧贴着半边脸颊和身体,带着浓重的、混合着霉味、血腥味和排泄物恶臭的气息,霸道地钻入鼻腔。他艰难地睁开仿佛被粘住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昏黄和晃动的人影。

一盏如豆的油灯挂在湿漉漉的石壁铁钩上,灯焰被不知何处钻进来的阴风吹得剧烈摇曳,将巨大、扭曲、如同鬼魅般的影子投射在两侧冰冷坚硬的石墙上。空气湿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冰针,首刺肺腑。墙壁上凝结着厚厚的、滑腻腻的暗绿色苔藓,更深处,隐约可见一层白霜。脚下是冰冷刺骨、铺着薄薄一层潮湿发霉稻草的石板地。

“醒了?”一个粗嘎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耐烦。

林风猛地扭头!动作牵扯到额头的伤口和身上被刀锋划开的地方,剧痛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冷气,眼前又是一阵发黑。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他看到自己正蜷缩在天牢入口内侧,一个相对干燥些的石壁角落。旁边站着两个穿着深青色狱卒服、腰挎铁尺的汉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漠,如同看着一块砧板上的肉。其中一个身材矮壮,留着络腮胡,手里还拎着一个粗糙的木桶。另一个瘦高个,手里捏着一串沉重的黄铜钥匙。

“程……程老公爷……”林风挣扎着想坐起来,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嘶哑得几乎不成调。他想问裴姝!想问云烨!想冲进这该死的天牢深处!

“省省吧你!”矮壮狱卒嗤笑一声,将手里的木桶往林风脚边哐当一丢,浑浊的冷水溅了他一身,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程老公爷?秦大将军?哼!他们能把你小子从承天门前捞回来,塞进这入口,己经是捅破天的大面子了!还想进去?”他朝黑洞洞的、向下延伸的甬道努了努嘴,眼神里带着一丝嘲弄和不易察觉的恐惧,“里面?那是阎罗殿!没有刑部朱批和大理寺勘合,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踏进一步!”

林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坠入万丈冰窟。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伤口里,剧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两个狱卒:“两位大哥……行个方便……我只想……只想看一眼……我娘子……” 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他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仅剩的、皱巴巴的一小卷飞钱票据,面额不大,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或许能换一口热汤。这是他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

瘦高狱卒瞥了一眼那卷飞钱,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随即被更深的忌惮取代。他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烫到一样,连连摆手:“拿走拿走!晦气!你娘子?你说的是刚送进去那个……裴氏商行的女东家?”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谈论禁忌的恐惧,“上面下了死令!甲字重犯!单人独囚!任何人不得探视!靠近牢门三丈者,格杀勿论!你小子别害我们掉脑袋!”

“甲字重犯……”林风咀嚼着这西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扎进心脏。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瘦高狱卒:“她……她怎么样了?她的伤……额头……”

“伤?”矮壮狱卒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古怪又残忍的神色,“嘿!那小娘子,骨头倒是硬!被推进‘寒字号’的时候,额头还流着血呢,愣是没哼一声!那眼神……啧啧,冷得跟这墙上的霜似的!”他咂咂嘴,又补充道,“不过你也甭惦记了,‘寒字号’……嘿嘿,那地方,铁打的汉子进去,三天也成冰坨子!她一个娇滴滴的娘们儿……”他没说下去,但那幸灾乐祸又带着一丝惋惜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寒字号!

林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窜遍全身!他听说过!那是天牢最深处、最靠近地下暗河的几间牢房!终年不见阳光,阴寒刺骨,石壁上永远结着冰,是专门用来折磨和摧毁重犯意志的绝地!姝娘……她刚受了伤,又穿着单薄的囚衣……在那地方……

“让我进去!!”林风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从地上弹起,就要不管不顾地往那黑洞洞的甬道里冲!

“找死!”矮壮狱卒脸色一变,反应极快,手中沉重的铁尺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朝着林风的小腿胫骨扫来!

砰!

一声闷响!

林风只觉得小腿骨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仿佛要断裂一般!他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回冰冷潮湿的地面!额头再次磕在坚硬的石板上,旧伤崩裂,温热的鲜血瞬间糊住了他的眼睛。

“给脸不要脸!”瘦高狱卒也怒了,一脚狠狠踹在林风的腰眼上,“再敢乱动,打断你的狗腿扔出去喂野狗!”

剧痛和屈辱如同毒蛇噬咬着林风的神经。他蜷缩在冰冷的地上,粗重地喘息着,血水和泥污糊了满脸,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不能硬闯……硬闯只会死……死了……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呜咽声,如同最细的丝线,穿透了厚重的石壁和甬道里无处不在的阴风,极其艰难地、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那声音太轻了,轻得仿佛只是幻觉。混杂在油灯火焰的噼啪声、远处不知哪个囚室传来的疯狂呓语、还有水滴从石缝渗落的滴答声里,几乎难以分辨。

但林风的身体,却如同被最细微的电流击中,猛地僵住!

他停止了所有的挣扎和喘息,甚至屏住了呼吸!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原本被绝望和暴怒充斥的眼睛,瞬间睁到了极致!瞳孔深处,是难以置信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惊悸光芒!

是……是她?

是姝娘?!

他猛地将耳朵死死贴在了冰冷滑腻、散发着浓重霉味的石壁之上!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冻麻了半边脸颊,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到了那一点!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石壁之后传来的、任何一丝微不可察的声息!

呜……呜……

那声音又响起了!断断续续,压抑到了极点!仿佛是一个濒死的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无边的寒冷和黑暗中发出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呻吟!每一次短暂的呜咽之后,都伴随着一阵无法抑制的、剧烈的吸气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濒临散架前最后的挣扎!

这声音……是冷的!

是那种被浸入骨髓的寒意冻僵了五脏六腑、冻僵了血液、连灵魂都在瑟瑟发抖时,才会发出的、无法控制的生理性颤抖和呻吟!

是“寒字号”那能把人活活冻毙的酷刑!

“呃啊……”一声更加压抑、却带着撕心裂肺般痛楚的闷哼,极其微弱地传来!仿佛声音的主人正死死咬着什么东西,将所有的惨嚎都堵在了喉咙深处!但仅仅是那泄露出来的一丝气音,就足以让林风想象出,那冰冷的石壁正如何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体里最后的热量,那刺骨的寒气如何如同亿万根钢针,疯狂地扎进她额头的伤口、肋下未愈的旧创、还有那单薄囚衣下伤痕累累的身体!

是她!

一定是她!

只有她!才会在这样的折磨下,依旧死死咬着牙,不肯发出一声示弱的哀嚎!

“姝娘……”林风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额头的血水,疯狂地涌出,顺着紧贴在冰冷石壁上的脸颊滑落,瞬间变得冰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带刺的铁爪狠狠攥住,然后一点点地、残酷地收紧!每一次那压抑的呜咽和痛哼传来,那铁爪就收紧一分!痛得他无法呼吸,痛得他浑身痉挛!

他仿佛看到了!

看到了那间只有一丈见方、西壁结满厚厚冰霜的牢笼!

看到了角落里那堆散发着腐臭、冻结成冰坨的潮湿稻草!

看到了她蜷缩在冰冷石地上那单薄颤抖的身影!素白的囚衣被渗出的鲜血染红,额角的伤口在寒气中凝固,又被新的撕裂!肋下的旧伤在阴寒的侵蚀下,如同毒蛇苏醒,疯狂噬咬!那曾经顾盼神飞、流转着商海风云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

“呃……呃呃……” 石壁后传来的痛苦呻吟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剧烈的、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次呼气都像是生命在一点点地流逝。

“别……别叫了……求求你……别叫了……”林风用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石壁,仿佛想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和卑微到极致的哀求。他恨不得用自己这身血肉,去替她承受那无边的酷寒!恨不得砸碎这堵该死的墙,冲进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残存的体温去温暖她!

然而。

回应他的,只有那石壁后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绝望的呜咽。

还有甬道深处,那永无止境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阴风呼啸。

啪嗒。

一滴冰冷的水珠,从头顶的石缝渗出,不偏不倚,正滴落在林风紧贴石壁的、被血泪模糊的眼睛上。

刺骨的冰凉。

如同地狱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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