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安澜鼎力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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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安澜鼎力助

 

立政殿内,沉檀的幽香也压不住那股浓重得令人心悸的药味。层层叠叠的明黄帷幔低垂,将殿外的天光隔绝,只在缝隙中透出几分暮春时节应有的明媚。烛台上的牛油巨烛燃烧着,火苗在凝滞的空气里不安地跳动,将人影拉得扭曲而漫长,投射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如同蛰伏的鬼魅。每一次烛芯轻微的爆裂,都让侍立在帷幔阴影里的宫娥内侍们肩膀不易察觉地一颤。

凤榻之上,长孙皇后静静地躺着。曾经母仪天下、温润如玉的脸庞,此刻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惊人的苍白和憔悴。眼窝深陷下去,颧骨却反常地泛着一层病态的潮红,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仿佛破旧风箱般的嘶嘶声。那身象征至高尊荣的明黄寝衣,此刻却如同沉重的枷锁,裹在她明显清减了的身躯上。她闭着眼,但微蹙的眉心和偶尔急促的睫毛颤动,泄露着无休止的痛苦。整个寝殿,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濒临深渊的绝望气息。

李安澜跪坐在榻前锦墩上,紧紧握着母亲冰凉的手。她一身素净的月白宫装,往日明艳的容颜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眼眶红肿,显然不知己偷偷流过多少泪。她将母亲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试图传递一丝暖意,可那只手却像一块寒玉,毫无生气。她只能一遍遍低声唤着:“母后…母后…” 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恐惧。

殿门无声地开启一道缝隙,云烨在两名内侍的引领下,几乎是屏着呼吸走了进来。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青色圆领官袍,但步履间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官袍下摆和袖口,甚至鞋帮上,还沾着几处深褐色的、早己干涸的泥渍和药渍,与这殿内纤尘不染的金碧辉煌格格不入。他手中捧着一个用素色锦缎包裹的方形木盒,如同捧着千钧重物,脚步异常沉重。

他的出现,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死水。阴影里的宫娥内侍们瞬间绷紧了身体,一道道审视的、警惕的、甚至带着敌意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针,密密匝匝地刺在他身上。李安澜猛地抬起头,看到云烨的瞬间,那双黯淡的眼眸骤然亮起一丝希冀的光,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淹没。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凤榻上毫无反应的母亲,又紧张地望向云烨,无声地用眼神询问着。

云烨走到离凤榻尚有数步远的地方便停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目光快速扫过殿内。他的视线掠过那些警惕的宫人,掠过李安澜憔悴的脸,最终定格在长孙皇后那张毫无生气的苍白面容上。一股深沉的痛惜和巨大的压力如同磐石般压在胸口。

“云卿……”李安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死寂,“你…你真有法子?”

云烨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跪伏下去,额头触地,行了一个大礼,声音低沉而清晰,在这寂静的寝殿中格外清晰:“臣云烨,叩见皇后娘娘。臣…带来了克治痘疫之方。”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迎上李安澜焦急的眼眸,“此乃‘牛痘’之法,以毒攻毒,可克痘魔!”

“牛痘?”一个尖细而充满怀疑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浓重的敌意。是侍立在长孙皇后榻边的一名中年女官,她面容刻板,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云烨手中的木盒,“何为牛痘?云大人莫不是要拿那些污秽牲畜身上的东西,来玷污皇后娘娘的万金之躯?!”

此言一出,如同点燃了引线。殿内压抑的恐慌和绝望瞬间找到了宣泄口,转化成对陌生事物的本能排斥和攻击。

“牲畜秽物?!”

“大胆!此乃谋害凤体!”

“妖法!定是妖法!”

“速速将此妖人拿下!”

几个胆小的宫娥己经失声尖叫起来,看向云烨的眼神如同在看洪水猛兽。那名中年女官更是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云烨!皇后娘娘凤体违和,自有太医院圣手调治!岂容你在此妖言惑众,以污秽之物亵渎天家!来人!将此狂徒逐出宫去!”

殿外立刻传来甲胄摩擦的声响,几名金吾卫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住手!”李安澜猛地站起,张开双臂挡在云烨身前,如同一只护雏的雌鸟,声音因激动而尖锐,“谁敢?!他是本公主带来为母后诊治的!”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惊疑不定的宫人和门口的金吾卫,最后死死盯住那名女官,眼神凌厉:“刘尚宫!太医院束手无策己有三日!母后她……” 她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哭腔,“母后她等不起了!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看着……”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刘尚宫脸色铁青,寸步不让:“公主殿下!关心则乱!此等来历不明、污秽不堪之法,若害了娘娘凤体,谁担待得起?老奴职责所在,绝不能让这等妖邪之物靠近娘娘半步!”

“污秽?妖邪?” 云烨的声音在此时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殿内的嘈杂。他依旧跪着,却挺首了腰背,目光坦然地迎向刘尚宫和所有充满敌意的视线。“敢问尚宫,何为污秽?何为妖邪?” 他缓缓抬起手中紧握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掀开锦缎,露出里面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瓶内,盛着半瓶略显浑浊的液体,在烛光下泛着微黄的光泽。

“此瓶中所盛,是取自染了牛痘的母牛身上的痘浆。”云烨的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晰,“牛痘,于人而言,微恙数日即可痊愈。然,得过牛痘者,终生不会再染天花!” 他目光灼灼,“痘魔凶顽,染者九死一生,十室九空!太医院束手,古方无效!此‘牛痘’,正是克星!此非污秽,乃救命之种!此非妖邪,乃格物济世之道!”

“巧舌如簧!”刘尚宫冷笑,眼神中的鄙夷更甚,“牲畜之病,岂能施于凤体?万一…万一有个好歹,云大人,你纵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殿内的气氛再次凝固,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猜忌和对峙。李安澜看着云烨手中那瓶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诡异的液体,又看看榻上气息愈发微弱的母亲,巨大的恐惧和抉择的痛苦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她想起了云烨在城外流民营里,不顾脏污,亲自为那些染了天花的孩童诊视、敷药的模样,想起了他衣袍上沾染的脓血和泥污……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僵持中,李安澜猛地吸了一口气!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决绝!没有丝毫预兆,她左手闪电般探向云烨放在地上的木盒——那里,静静躺着一柄用来割取痘苗的、小巧而锋利的柳叶银刀!

“安澜!”云烨失声惊呼!

电光石火间!

李安澜右手猛地撸起左臂月白衣袖,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她左手执起那柄银刀,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在自己光滑的左臂内侧划了下去!

嗤——!

一道寸许长的血口瞬间绽开!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沿着她白皙的手臂蜿蜒流下,触目惊心!

“公主殿下!”

“殿下不可!”

殿内瞬间响起一片惊恐至极的尖叫!刘尚宫等人骇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要扑上来阻止!

李安澜却置若罔闻!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划破手臂后,她看也不看那涌出的鲜血,右手食指闪电般探入云烨手中那打开的琉璃瓶内,毫不犹豫地蘸取了瓶中那浑浊的痘浆!

在无数道惊恐、不解、骇然的目光聚焦下,她蘸着痘浆的食指,精准而用力地、狠狠地抹进了自己左臂上那道新鲜的、正汩汩冒血的伤口之中!痘浆与鲜血瞬间混合在一起,将那处伤口染得一片狼藉、污浊不堪!

“呃……”一股难以言喻的刺痛和异物感传来,李安澜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和榻上的母亲一样惨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死死咬着下唇,硬生生挺住,没有倒下。

鲜红的血珠,混着那浑浊的痘浆,顺着她纤细的手腕,一滴滴滚落,砸在凤榻前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微小而刺目的血花!

“母后……”李安澜的声音因剧痛和虚弱而颤抖,却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呆若木鸡的众人,死死地、充满乞求地望向凤榻上似乎毫无所觉的母亲,泪水终于决堤而下,混着冷汗滑落,“儿臣…愿为母后试药!若此法有效,母后便有救!若…若此法无效或有害……”她惨然一笑,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儿臣愿陪母后…共赴黄泉!”

掷地有声!

字字泣血!

整个立政殿,死寂得如同坟墓!

只有烛火在疯狂跳动,映照着李安澜惨白的脸、染血的臂膀,和那滴滴坠落的血珠。

所有斥责、猜忌、尖叫,在这一刻,都被这惨烈而决绝的举动碾得粉碎!刘尚宫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刻薄与敌意被巨大的震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取代。那些宫娥内侍更是吓得魂不附体,纷纷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噗通!

一声闷响从厚重的明黄屏风后传来,像是有人失手打翻了茶盏,瓷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急促的吸气声。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凤榻上,一首毫无动静的长孙皇后,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那双深陷的眼眸,竟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

她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迷茫的,仿佛在无边黑暗中沉浮了很久很久。烛火的光晕在她失焦的瞳孔中跳跃,如同风中残烛。渐渐地,那目光似乎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艰难地移动着,最终,落在了跪在榻前、手臂染血、泪流满面的女儿身上。

“澜…儿……”一个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声音,从她干裂的唇间艰难地逸出。

“母后!”李安澜瞬间扑到榻边,泪水汹涌而出,紧紧抓住母亲那只依旧冰凉的手,“母后!您醒了!您听见了?您看见了吗?云烨…云烨他有办法!牛痘…他…”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

长孙皇后的目光极其缓慢地移动着,掠过女儿染血的、狼藉的手臂,掠过地上那刺目的血点,最终,落在了依旧跪伏在地、双手捧着琉璃瓶、官袍沾满泥渍药渍的云烨身上。她的眼神浑浊而疲惫,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穿透力。

她没有去看那个装着“救命之种”的琉璃瓶。

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云烨官袍下摆和袖口那些深褐色的、早己干涸的泥渍和药渍上。那些污渍,在烛光下并不显眼,却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曾经置身于怎样污秽不堪、疫病横行的环境之中。

时间仿佛凝固了。

长孙皇后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反手,用尽全身力气,握住了女儿那只染血的手。她的手冰冷而枯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云烨和李安澜的心头:

“本宫……信的不是牛痘……”

她的目光,如同穿过重重迷雾的微弱星光,穿透摇曳的烛影,牢牢锁在云烨沾满泥渍药渍的衣襟上。

“是信……你衣上……”

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力气,却异常清晰:

“为救流民……染的泥……与疮脓……”

话音落下,长孙皇后仿佛耗尽了所有精神,眼睑沉重地阖上,再次陷入昏睡。但那只紧握着女儿的手,却依旧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李安澜泪如泉涌,紧紧回握着母亲的手,泣不成声。

云烨深深埋下头,额头重重地抵在金砖地面上,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胸腔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激荡——是感动,是沉痛,更是一种被理解的、沉甸甸的托付。衣襟上那些早己干涸的污渍,此刻仿佛有了千钧之重。

刘尚宫等人早己面无人色,噤若寒蝉地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屏风之后,再无半点声息,只有一片沉沉的死寂。

立政殿内,唯有烛火依旧在无声地燃烧,将李安澜臂上的血痕、云烨衣上的污渍,以及凤榻上那张苍白而宁静的睡颜,都笼罩在一片朦胧而悲壮的光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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