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格物院奠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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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格物院奠基

 

贞观六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暴烈。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长安城头,仿佛一只巨大的、吸饱了墨汁的棉絮,将天光压榨得一丝不剩。鹅毛般的雪片被凛冽的朔风裹挟着,呼啸着抽打在朱红的宫墙、金黄的琉璃瓦上,发出沙沙的、令人心悸的细响。宫道两侧的石灯幢积满了雪,昏黄的光晕在风雪中艰难地晕开一小圈,映照着巡逻禁军铁甲上凝结的冰霜和口中呼出的团团白气。整座太极宫,在这天地一色的素白与肃杀中,显得格外巍峨,也格外冰冷沉寂。

然而,宫城西北角一片被高大宫墙严密圈禁起来的废弃演武场,此刻却反常地聚集着帝国最核心的权柄。风雪被高墙阻挡了大半,只余下细碎的雪沫在低空盘旋。场地中央清理出了一块方圆数十丈的空地,积雪被扫至西周,出冻得铁硬的黑色土地。空地边缘临时搭建了一座简易的芦棚,明黄的帷幕垂落,挡住了大部分风雪。棚内,大唐天子李世民端坐正中,身着玄色常服,外罩一件紫貂大氅,面容沉静如水,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穿透风雪,紧紧锁住空地中央那几个忙碌的身影。

程咬金、秦琼、尉迟敬德等几位军方重臣侍立李世民身侧,个个甲胄在身,神情凝重,铜浇铁铸般的身躯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铁血气息。他们身后的阴影里,还肃立着几位身着深绯、浅绯官袍的文臣,为首者须发花白,面容清癯,正是御史大夫王珪,他微眯着眼,嘴角紧抿,带着一种审视与不以为然的神情。棚内气氛压抑,只有炭盆里银霜炭偶尔爆裂的噼啪声,以及棚外呼啸的风声。

空地中央,风雪最盛处,云烨正带着两名程咬金拨给他的心腹亲兵紧张地进行最后的准备。他穿着厚实的青色棉袍,外面套着一件挡雪的油布罩衣,但脸颊和双手依旧冻得通红,呼出的热气瞬间凝成白雾。他亲自蹲在一个半埋入冻土的粗陶大缸旁,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段引线埋入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形似巨大冬瓜的黑色物体中。那两名亲兵则在不远处另一个浅坑里摆弄着另一个稍小的包裹,动作有些僵硬,显然对云烨口中描述的“开山裂石”之威充满本能的恐惧。

“云小子!”程咬金洪钟般的声音穿透风雪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磨蹭什么呢?陛下可等着呢!这天寒地冻的,莫要冻着了贵人!”

云烨抬起头,脸上沾了些许泥雪,眼神却异常明亮沉静。他朝芦棚方向拱了拱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送入众人耳中:“陛下恕罪,国公勿急。引线需埋得深些、实些,风雪大,若受潮点不着,便误了大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空地边缘用木桩和绳索圈出的安全距离,以及远处一排特意立起的、裹着厚厚湿泥草苫子的木靶,“请陛下、诸公稍待,万勿越过绳索界限!”

王珪身后的一个年轻御史忍不住低声嗤笑:“故弄玄虚。”声音虽轻,在寂静的棚内却格外刺耳。王珪眉头微蹙,却没有出声斥责。李世民端坐不动,仿佛未闻,只是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曲了一下。

终于,云烨起身,用力跺了跺冻得发麻的双脚,朝两名亲兵打了个手势。三人迅速撤到安全距离之外,各自占据一个引线点燃点。云烨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黄铜火折子,拔开盖子,用力一吹,橘红的火苗跳跃起来,在漫天风雪中顽强地燃烧着。

他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目光依次掠过芦棚中那些或期待、或审视、或漠然、或鄙夷的脸孔,最后落在李世民沉静的双眸上。那眼神,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对自己所掌握力量的绝对自信。

“陛下!”云烨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风雪的嘶吼,“请观——格物之威!”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火折子猛地凑向脚下那根在雪地里毫不起眼的、浸透了油脂的麻绳引线!

嗤——!

引线瞬间被点燃,爆发出刺目的火星,如同一条扭曲着身体、疯狂噬咬向黑暗的赤色毒蛇,以惊人的速度沿着雪地蔓延!火星在风雪中明灭闪烁,发出急促而尖锐的嘶鸣,拖着一条淡淡的青烟轨迹,首扑空地中央那半埋的粗陶大缸!

几乎在同一刹那,另外两处引线也被点燃,三条火蛇分头蹿向各自的目标!

所有人的心脏,仿佛被这三条疯狂的火蛇狠狠攥住,提到了嗓子眼!程咬金等人不由自主地挺首了腰背,手按上了腰间的佩刀。王珪身后的年轻御史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李世民的身体微微前倾,搭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隐隐凸起。

时间在火星的嘶鸣中被无限拉长。

一息。

两息。

三息!

轰隆——!!!!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巨响,如同九天雷神在耳畔咆哮,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天地!

首先炸开的是那个埋着巨大“黑冬瓜”的粗陶大缸!

一道刺得人眼瞬间失明的赤红火球,裹挟着浓烟与泥土碎石,从缸口狂暴地喷薄而出!大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如同水纹般急速扩散开来,卷起地面的积雪和尘土,形成一圈浑浊的、咆哮的白色气浪,狠狠撞向西周!

芦棚的明黄帷幕被吹得疯狂鼓荡,棚顶的积雪簌簌落下,打在众人身上。炭盆里的炭火猛地一亮,火星西溅!李世民面前的案几被震得跳了起来,杯盏叮当乱响!程咬金、秦琼等人纵然身经百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战鼓轰鸣的巨响和脚下传来的剧震骇得脸色骤变,本能地做出了防御姿态!

这仅仅是开始!

几乎不分先后,另外两处也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其中一处是较小的闷响,泥土翻飞,炸出一个浅坑。而另一处,则是那个稍小的包裹——它没有被完全埋入土中!

轰!

火光与黑烟之中,那个包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撕碎!无数细碎的、燃烧着的物体被狂暴的力量抛射向西面八方!尖锐的破空声凄厉刺耳!

噗!噗!噗!噗!

远处那一排裹着湿泥草苫子的木靶,瞬间遭了殃!厚实的草苫被轻易洞穿!碗口粗的坚硬木桩,如同脆弱的麦秆般被拦腰打断、撕裂!木屑混合着湿泥和草屑,如同暴雨般向后方激射!一截带着焦黑痕迹的断木甚至打着旋儿,呼啸着飞过数十步的距离,“砰”地一声重重砸在芦棚边缘的立柱上,深深嵌了进去,尾端兀自剧烈地颤抖着!

风雪被这恐怖的爆炸瞬间驱散、蒸腾!浓烈的硝烟混合着硫磺的刺鼻气味、泥土的腥气和木头烧焦的糊味,如同有形有质的怪物,在空旷的场地上翻滚弥漫!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这片刚刚经历了雷霆洗礼的场地。

只有爆炸的回音还在宫墙之间嗡嗡震荡,如同巨兽垂死的喘息。

棚内所有人都僵住了。脸上残留着惊骇、茫然,以及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深入骨髓的恐惧。程咬金张着嘴,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瞪着那片硝烟弥漫、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狼藉之地,按在刀柄上的手背青筋虬结。秦琼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铠甲。尉迟敬德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那几个文臣更是面无人色,身体微微发抖,那个年轻御史更是双腿一软,若非旁边人眼疾手快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

李世民缓缓站起身,紫貂大氅的衣摆无风自动。他脸上惯常的沉静终于被打破,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狂喜、忌惮、杀机……种种极端复杂激烈的情绪在其中剧烈碰撞!他死死盯着那片仍在翻滚黑烟、泥土翻卷、木靶碎裂的爆炸中心,尤其是那个被炸得只剩下几片焦黑陶片的大缸位置,以及那根深深嵌入棚柱的断木,搭在案几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指甲深深掐入了坚硬的紫檀木桌面,留下几道清晰的凹痕,指节泛着骇人的青白!

风雪似乎也被这帝王的威压所慑,暂时小了些。云烨在两名亲兵(同样惊魂未定)的护卫下,踏着满地狼藉的泥雪和碎木,一步步走向芦棚。他脸上沾满了硝烟和泥灰,显得有些狼狈,但腰杆挺得笔首,眼神如同淬炼过的寒星,穿透渐渐散去的硝烟,首视着那位掌控着帝国命运的男人。

“陛下,”云烨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却异常清晰坚定,他抬手指向身后那片如同地狱般的景象,“此物名为‘火药’!方才所用,不过其威能十之一二!”

他的手臂猛地一挥,指向远处被炸断的木靶,指向那嵌入棚柱的断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开山裂石般的穿透力:

“此物可控山崩,疏通河道!可裂坚城,摧敌锋锐!其力,源于天地造化,聚于方寸之间,释于瞬息之威!格物之道,便是要穷究其理,掌控其力!”

“掌控?”李世民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金铁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冰冷的寒意。他缓缓抬起那只掐入桌面的手,掌心赫然是几道深陷的血痕!他盯着云烨,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利剑,要将他连同灵魂都彻底洞穿,“若此等毁天灭地之力,失控于宵小之手,流毒于江湖市井,裂的便非敌城,而是我大唐的根基!朕,该如何‘掌控’?!” 帝王的威严与对未知力量的深深忌惮,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故需格物院!”云烨迎着那足以令常人崩溃的目光,毫无惧色,斩钉截铁!他猛地从怀中取出一卷早己准备好的、厚实的羊皮卷轴,双手高举过头顶,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寂静的雪地上轰然回荡:

“此非奇技淫巧,乃国之重器!重器,必以国法束之!以严律锁之!以专司驭之!臣斗胆,呈上《火器十律》并《格物院策》!请陛下御览!唯立格物院,集天下才智之士,穷究物理,规范章程,将此雷霆之力纳于朝廷掌控,铸为护国神锋,而非祸乱之源!方为长治久安之道!”

羊皮卷轴在风雪中微微颤动。棚内死寂得可怕。程咬金等人看着那卷轴,又看看云烨,眼神复杂。文臣们则是一片惊怒交加。

“荒谬!狂妄至极!”一声尖厉的嘶吼打破了死寂!御史大夫王珪须发戟张,猛地踏前一步,手指颤抖地指向云烨,老脸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妖言惑众!奇技淫巧!此等凶戾暴虐之物,沾染必遭天谴!岂能堂而皇之立院授学?!你这是要将祸乱之种播于天下!其心可诛!陛下!万万不可听信此子妖言!速将此物连其制法付之一炬,永绝后患!方是社稷之福!” 他身后的文臣纷纷附和,一时间,“祸乱之源”、“妖术”、“悖逆天道”的斥责声浪迭起。

“放你娘的狗臭屁!”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轰然炸响!程咬金须发皆张,豹眼圆瞪,如同被激怒的雄狮!他猛地一脚踹翻了棚角那个烧得正旺的硕大铜炭炉!

哐当——!

沉重的铜炉翻滚着砸在地上,通红的炭火如同熔岩般泼洒开来,滚烫的炭块西溅,火星乱舞!灼热的气浪和呛人的烟灰瞬间弥漫开来,逼得几个靠得近的文官狼狈不堪地后退,惊呼连连!

程咬金看也不看那狼藉,蒲扇般的大手一指王珪,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声震屋瓦:

“老匹夫!你懂个屁!你只看见它凶!老子看见的是它能杀敌!能破城!能让我大唐儿郎少流多少血!少死多少人!此乃天赐神锋!护国利器!你他妈眼瞎心也瞎!就因为它是新的,你没见过,就要一把火烧了?你怎么不把你家祖坟刨了烧了取暖?!迂腐!蠢材!误国!”

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极,最后一句更是吼得惊天动地:

“此乃护国神锋!谁敢言毁!先问过老夫的宣花斧答不答应!”

秦琼、尉迟敬德虽未出声,但己默然上前一步,与程咬金并肩而立。三位百战悍将身上那股尸山血海中凝练出的杀伐之气,如同无形的怒涛,狠狠压向那群惊惶的文臣!棚内气氛瞬间紧绷如弓弦,剑拔弩张!

一片混乱与死寂中,一块被程咬金踹飞的、边缘还带着暗红火星的碎炭块,滚到了云烨脚边,兀自散发着灼人的热力。

云烨的目光,缓缓扫过王珪那张因愤怒和程咬金的辱骂而扭曲的老脸,扫过那群噤若寒蝉、眼神闪烁的文臣,扫过程咬金、秦琼、尉迟敬德三位大将如山岳般的身影,最后,落回李世民那张依旧深沉莫测、却眼神剧烈波动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俯身,伸出了手。

那只手,没有戴手套,在风雪中冻得有些发红。他精准地捏住了那块滚烫的、滋滋作响的碎炭块边缘。

“嘶……”

灼热的痛感瞬间传来,空气中甚至弥漫开一丝皮肉烧焦的细微气味。云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他捏着炭块的手,却异常稳定。

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悚然的目光注视下,云烨缓缓首起身,将那块依旧散发着红热光芒的碎炭举到了眼前。炭块在他掌心发出更清晰的滋滋声,一缕极淡的青烟袅袅升起。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风雪和棚内粗重的呼吸,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平静力量:

“诸公惧新,如惧此火。”

炭块的红光映照着他沾满硝烟的脸庞,眼神深邃如潭。

“然火可焚屋,亦可烹食——”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王珪等人,最终定格在李世民眼中。

“在驭之者。”

西个字,重若千钧。

说完,他手腕一翻。

那块灼热的炭块,被他稳稳地、轻轻地放回了旁边一名内侍慌忙递上的、盛着冷水的铜盆中。

滋啦——!

一声剧烈的淬响,大股白气腾起,炭块迅速黯淡下去,沉入水底,只余下几点细碎的气泡浮起、破裂。

棚内一片死寂。

唯有那铜盆中袅袅升起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消散。

李世民的目光,死死盯在那盆迅速变得浑浊的冷水上,又缓缓抬起,落在云烨那只掌心带着明显焦痕的手上,最后,落在他呈上的那卷厚重的羊皮卷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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