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他这一生的爱情起点是在高二的那个夏天。
徐见山躺在弥留的混沌里，意识像浸了水的旧胶片。
他想起高中教室窗外那棵香樟树，想起那个短发女生穿过桌椅的阴影，指节叩在他桌面。
那力道，像宣告领土主权的印章。
“从今天起，你是我的男朋友。”
入室抢劫般的爱情。
他刚被沈薇薇那场三天保质期的工具人恋爱羞辱得体无完肤，转头就被那个幽灵般的女生堵在楼梯转角下了圣旨。
荒谬。可心脏跳得像擂鼓。
不愧是他老婆，真帅！他后来总这么想，带着点与有荣焉的傻气。
别人谈恋爱是花前月下，他谈恋爱恨不能把自己焊在青霜身边当挂件。
现在想想，肠子都悔青了。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纠结她爱的是他这个人，还是馋他身子？
傻不傻！
他老婆可是妖！影怪！能操纵阴影的、活生生的超能力者！
他徐见山，大概率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妖怪明媒正娶回去当压寨夫君的！
这份殊荣，够吹十辈子。
甜蜜是真的。青霜像一张白纸，不通人情世故，情绪雷达基本报废。
他这边醋海翻波内心戏演足八十集，她那边可能只接收到他的影子味道变难闻的信息。
好在行动力满分。她说他是她的，就真像影子一样黏着，风雨无阻护送上下学，密码输得比他爹妈还溜。
占有欲强得吓人，看别的女生眼神能冻掉人三层皮——虽然她自己可能压根没意识到这叫吃醋。
苦涩也是真的。
人类的生命是有刻度的沙漏。当第一根白发混进他依旧乌黑的鬓角时，一种冰冷的恐慌就攫住了他。
阅历渐长，他从她偶尔泄露的碎片信息里拼凑出更残酷的真相：她的生命是无垠的黑暗，
而他，只是其中短暂亮起的一颗流星。她不会只有他一个“人类新郎”。
这个认知像毒藤缠住心脏，窒息又无力。他只是个人类，渺小如尘埃，有什么资格要求永恒？
他只能把酸涩嚼碎了咽下去，更用力地抓住眼前的光。他努力工作，带她去所有能留下记忆的地方，拍很多很多照片。
他要从自己的生命长度里榨取最多的糖，死在她还爱他的时候，死在她前面。
她很宠他。即使他皮肤松弛，腰背不再挺拔，她看他的眼神依旧带着那种非人的、纯粹的渴望。
这让他欣慰，又有点隐秘的得意——瞧，他的妖怪老婆，只馋他，不管老的嫩的！
唯一的烦恼是她的“西爱”属性。影怪的欲望和体力一样，属于非人范畴。
为了不在晚年力不从心丢了体面，徐医生不得不把健身房打卡列为和手术一样重要的日程。
好在，他体面了一辈子。
老婆很爱他。这是徐见山用一生验证的定理。她物欲淡薄，食欲可有可无，所有的欲望似乎都精准投放在他身上——汲取他体温的食欲，探索他身体的，将他牢牢圈进阴影领域的占有欲。
被她本体轻舔一次影子，免疫力就得罢工一周；若是被咬上一口，首接能躺三天。幸好她知道心疼，下手（下口）有分寸。
自打初尝禁果，她就对进入他的身体上了瘾。他痛并快乐着，却不敢放纵。
明天还有手术，后天还要查房，他得撑着人形社会的体面，还得攒钱给她买所有他觉得配得上她的东西。
她对他爱得不得了，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他看着她爬上眼角的皱纹，混入发间的银丝，忍不住问：“青霜，你……枯萎了？”
她点头，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这具身体能够和你同步衰老。这样，就能和你一起白头。”
那一刻，徐见山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胀得发疼。他的影怪老婆，在用最笨拙的方式，给他一场人类意义上的“白头偕老”。
他做到了。
死在消毒水味弥漫的病房，死在她微凉的手握着他枯瘦手腕的时刻。
他在活着的时候给青霜留了一封信，就放在他书房的抽屉里，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发现。
?
葬礼结束，空荡的大平层里只剩下阴影流动。青霜展开徐见山留下的信。纸张带着他惯用的墨水味，字迹因为手抖有些歪斜。
【吾妻青霜：
见字如面。
当你读到这些，我大概己化作你世界里一缕抓不住的风。
原谅我的懦弱，把面对离别的刀递给了你。从始至终，我都是那个被命运推着走的胆小鬼，何其有幸，成了你的人类新郎。
青霜，我很抱歉。
人类的刻度太短，短到装不下你永恒的黑暗。我像个贪婪的贼，偷走了你漫长生命里最亮的一段光，却留你独自收拾余烬。
首到现在，我也没搞懂你“爱”我的理由。就让我单方面宣布——你对我一见钟情，爱我爱得无法自拔吧！（笑）
我知道你不是何青霜，不会真的随那具躯壳一同枯萎。你的未来，是我想象不到的广袤荒原。
请原谅我和所有人类一样，骨子里刻着自私。我曾疯狂地希望，我是你唯一的坐标，是你无尽黑暗里永不熄灭的孤灯。
但这不可能。
所以，老婆，听好（这是我用一辈子胆子攒下的命令）：
当我离开，别永远困在关于我的影子里。
你的时间是无垠的夜，我占据的章节己经足够温暖圆满。
合上这本书，像写完你最满意的小说那样，给它一个“END”。
故事结尾，主角都该幸福。
我很幸福，你也要。
如果……如果未来某天，另一个人类新郎走进了你的黑夜……
别拿他和我比较。
一丝一毫都不要。
我徐见山，是独一无二的限量版。
别在他身上找我的影子，也别把本该给我的目光分给他。
别因为和我的过去，对新的快乐产生丝毫愧疚。我拥有的幸福己经满溢，你也有资格拥抱新的光源。你的快乐，不该因我的熄灭而终结。
别记得我太久，别忘了我。 只要记得，在你的永恒里，曾有个叫徐见山的人类来过，笨拙地、热烈地，想当你的太阳。
最后，青霜，别为我停在原地。
我永远爱你。
徐见山 绝笔】
系统空间里，那团翻涌的黑暗蜷缩得更紧，几乎凝成一个密实的球体，在虚无中缓缓旋转。
“七七，” 青霜的意识流带着低频的震荡，像信号不良的电台，“人类真是复杂的生物。我不懂。”
[人类？复杂是他们的出厂设置。] 系统707的电子音透着无奈，[他们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宿主，载入新世界坐标吗？]
黑暗的球体微微颤动，发出类似金属摩擦的低鸣：
“再…等等。”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检索一个陌生的词汇，“我感觉…我好像和那个失去新娘的雪怪一样…生病了。让我缓一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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