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的伤在左肩,行动不便,许多事情都需要人伺候。
但他脾气古怪,除了林安,不许任何人近身。
于是,某些时候,苏棠不得不客串一下贴身宫女。
“水。”
软榻上,谢瑜靠着引枕,正在看一份来自京城的密报,头也不抬地吩咐。
苏棠正在旁边的小几上研磨药粉,闻言只好放下手里的活,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谢瑜单手接过,喝了一口,目光依然黏在信纸上,眉头却微微皱起。
苏棠瞥了一眼那信纸上的火漆印记,是来自东宫的。
京城里,大概又不平静了。
她没有多问,安静地坐回原位,继续自己的工作。
帐内,一时间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药杵捣在石臼里的沉闷声响。
气氛却不再是过去那种令人窒息的沉寂,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的和谐。
“你觉得,孤这一仗,胜算几何?”谢瑜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棠捣药的手一顿,抬起头,有些意外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我不懂打仗。”她实话实说。
“但你懂人心。”
谢瑜将密报放到一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在青峰岭,你明知违抗孤的命令有危险,却还是选择救人。因为你知道,救了他们,就能收拢人心。一个医者,都知道人心的重要性,那些自诩将才的人,却未必明白。”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不知是针对谁。
苏棠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我只是觉得,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上了战场,生死有命。但只要还有一口气,作为医者,就不能放弃。至于人心……那是殿下您需要考虑的事。”
她将自己的动机,归结于医者的本分,巧妙地避开了他话里的试探。
谢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却换了个话题:“你上次说的那个……‘无菌’的概念,很有意思。再跟孤说说。”
他指的是苏棠在给他处理伤口时,提到的“细菌”和“感染”的理论。
苏棠便将前世的微生物学知识,用他能理解的语言,简单地解释了一遍。
从伤口为什么要用烈酒清洗,到手术器械为什么要用火焰灼烧,再到为什么处理不同的伤员要更换手套。
谢瑜听得极为认真,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他从未听过如此新奇却又合乎逻辑的理论。这个女人,脑子里到底还装着多少秘密?
他开始对她这个人,产生了远超于“药引”和“医者”之外的,一种强烈的探索欲。
他会跟她讨论军情,虽然只是点到即止的试探;他会跟她分享一些斥候带回来的南境风物见闻;他甚至有一次,在批阅公文时,无意识地跟她抱怨了一句“户部那帮老狐狸,送来的军粮,十有八九都混着陈米”。
而苏棠,在确认安全的情况下,偶尔也会说一些“废话”。
比如,她会吐槽军营的伙食太油腻,不利于伤员恢复。
“肉是好东西,但也不能顿顿都是大块的肥肉。得配些青菜,不然容易‘上火’,伤口愈合也慢。”
“什么是‘上火’?”
“就是……一种人体内部阴阳失调的宏观表现。”苏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谢瑜似懂非懂,但第二天,军中的伙食里,真的就多了从附近村寨采买来的新鲜蔬菜。
她也会在整理药材时,讲起一些植物的趣闻。
“这种草叫‘含羞草’,你碰它一下,叶子就会合起来,像个害羞的小姑娘。”她捏着一株刚采来的草药,演示给他看。
谢瑜看着那瞬间闭合的叶片,又看看苏棠亮晶晶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苏棠的笑容僵在脸上,身体也瞬间绷紧,像那株被触碰的含羞草。
谢瑜看着她的反应,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愉悦的轻笑。
他收回手,慢悠悠地评价:“嗯,确实很像。”
苏棠:“……”
这疯子,伤还没好利索,调戏人的本事倒是渐长。
她不知道的是,谢瑜在暗中观察她的同时,她也在观察着他。
她发现,这个男人在战场上,确实是杀伐决断,冷酷无情。
他下令坑杀几百名诈降的敌军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转过头,他又会亲自去查看己方阵亡士兵的抚恤名单,看到有遗孤的,会用朱笔在旁边标注“加倍”。
有一次,一个在冲锋中断了腿的年轻士兵,因为伤势过重,没能救回来。苏棠看到谢瑜独自一人,在那士兵的尸体旁站了很久。
晚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角,背影孤寂得像一尊雕像。
那一刻,苏棠忽然意识到,他“疯批”的外表下,背负的不仅仅是个人的病痛和仇恨,更有一个储君对家国的责任。
他的暴戾,是刺向敌人的刀,也是护住身后的盾。
而谢瑜也发现,苏棠并非真的“摆烂”。
她可以为了多睡一个时辰,跟他讨价还价;也可以为了一个陌生的士兵,在刀光剑影中站上几个时辰,不知疲倦。
她看到将士们因她而重获新生时,眼中会流露出一种悲悯而温柔的光,那种光,是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
他开始享受这种感觉。
享受她待在身边的安宁,享受她偶尔的吐槽和嗔怪,享受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鲜活生气。
甚至,他会因为她一个浅浅的笑容,而感到胸口那股翻涌的戾气,被悄然抚平。
血与火的淬炼,像一个巨大的熔炉。
随着大军一路向西,距离最终的目的地——西北边镇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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