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安平村”的陷阱之后,大军的行进变得愈发谨慎。
斥候的探查范围扩大了三倍,任何水源和食物,都必须经过随行军医的严格检验。
然而,一连数日,都风平浪静。
这种诡异的平静,比明刀明枪的伏击,更让人心头发毛。
敌人仿佛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这日,大军抵达一处名为“离愁渡”的河口。
此处河面宽阔,水流湍急,是通往阳关的必经之路。
对岸,便是靖远王布防的核心地带。
只要渡过这条河,他们就算真正进入了西北境内。
可渡口,却被一群不明身份的武装力量占据了。
他们人数不多,约莫千人,装备却极为精良,甚至还有几架重型军弩。
他们占据了渡口唯一的码头,在对岸筑起了简易的防御工事,摆明了车马,要与大周军对峙。
“这群人什么来头?”
谢昭玥一身戎装,站在临时搭建的望楼上,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对岸的情形,“看旗号,不是西戎人,也不像是寻常山匪。”
“像是……死士。”
谢瑜不知何时也走了上来,他的声音很冷,“你看他们的站姿,队列松散,但每个人的气息都沉凝如一。没有将领在旁,却依旧阵型不乱。这不是普通的士兵能做到的。”
“死士?”
谢昭玥放下望远镜,脸色凝重,“谁有这么大的手笔,在西北境地豢养上千死士,就为了拦住我们?”
强攻,并非不可。
但对方有重弩,又有地利,一场血战下来,大周军必然损失惨重。
这显然不是谢瑜想要看到的。
“先派人去探探虚实。”谢瑜下令。
很快,一队胭脂骑的精锐斥候,趁着夜色,悄悄摸向了对岸。
然而,结果却出人意料。
斥候们并未遭遇任何像样的抵抗。
对岸的死士仿佛都是瞎子、聋子,任由他们在营地边缘游走。
可一旦斥候试图靠近核心区域,就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逼退。
“无形的力量?”谢昭玥听着回报,挑了挑眉。
“是。”
映霜的表情也带着几分困惑,“一靠近,就觉得头晕眼花,恶心想吐,像是中了邪一样。可退出来,就又好了。我们检查过,没有毒烟,也没有任何机关。”
“有意思。”谢瑜的指尖,在地图上“离愁渡”的位置轻轻敲击着。
“我去看看。”
帐篷的帘子被掀开,苏棠走了进来。
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男装,头发高高束起,显得英气勃勃。
“胡闹。”
谢瑜想也不想地拒绝,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对岸情形不明,你……”
“我不是去打仗的。”
苏棠打断他,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离愁渡”两岸的地形图上,“我是去闻闻味道,看看花草的。”
她指着地图上,对岸营地后方一片茂密的林区:“映霜说,那种头晕恶心的感觉,越靠近林子越严重。如果我没猜错,问题,就出在这片林子里。”
谢瑜盯着她看了半晌,那眼神,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
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让昭玥带一队胭脂骑的精锐护着你。天亮之前,必须回来。”
“好。”
……
夜色如墨。
苏棠在谢昭玥等人的护卫下,乘着小舟,悄无声息地抵达了对岸。
正如映霜所说,整个营地防守松懈得诡异。
她们轻易地绕过了营地,潜入了后方那片幽深的林子。
一踏入林中,一股奇特的、甜腻中带着一丝腐败气息的味道,就钻入了鼻腔。
“就是这个味道!”
谢昭玥压低声音,“让人闻了心里发慌。”
苏棠没有说话,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分给众人:“含在嘴里,能暂时摒除杂味,保持神智清醒。”
布包里,是她用薄荷、石菖蒲等几种提神醒脑的药材混合制成的。
她蹲下身,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观察着林间的植物。
这里的植被,与她们来路上所见的截然不同,许多都是她在医书中都未曾见过的品种。
很快,她的目光被一种开着紫色小花的藤蔓吸引了。
那藤蔓攀附在树干上,花朵形似铃铛,在夜风中微微摇曳,散发着那股甜腻的异香。
“找到了。”苏棠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示意众人后退,自己则小心翼翼地靠近,用银针取了一点藤蔓的汁液,又摘下一朵小花,放在随身携带的药囊里。
“这是‘紫魔藤’。”
返回的路上,苏棠对谢昭玥解释道,“本身无毒,但它的花粉,一旦被人吸入,就会产生强烈的致幻效果,让人头晕目眩,神智错乱。而且,这种花粉会依附在空气中的水汽上,无色无形,难以防备。”
“所以,对岸的死士,根本不是靠武功,而是靠这片‘毒林’在防守?”谢昭玥恍然大悟。
“不止。”
苏棠摇了摇头,“‘紫魔藤’的花粉虽然厉害,但只要用湿布蒙住口鼻,就能隔绝大半。对方既然敢用此法,必然还有后手。”
她看向营地的方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想,他们的后手,就在我们每天都要喝的水里。”
回到营地,天色己经蒙蒙亮。
苏棠不顾疲惫,立刻取来河水样本,与她采回的“紫魔藤”一同检验。
谢瑜一首等在帐中,见她回来,立刻迎了上去。
当看到她脸上那抹掩不住的倦色时,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去歇着,剩下的交给军医。”
谢瑜起身,伸出手,想将她拉到软榻上休息,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不行。”
苏棠挣开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件事,只有我能做。殿下,你信不信,对岸那上千死士,其实都只是活靶子?”
谢瑜的瞳孔,猛地一缩。
半个时辰后,检验结果出来了。
苏棠的推断,完全正确。
“离愁渡”的河水中,被下了一种极为隐蔽的慢性药剂。
这种药剂本身不会致命,只会让人体对某些特定的植物花粉变得异常敏感。
也就是说,周军的将士们,只要饮用了这里的河水,再接触到“紫魔藤”的花粉,产生的致幻效果,将是寻常人的十倍、百倍!
而对岸的那些死士,他们想必早就服用了解药。
他们看似在守卫渡口,实际上,他们本身就是“毒林”的一部分,是引诱周军强渡,然后陷入幻觉、自相残杀的诱饵。
“好恶毒的计策!”谢昭玥听完分析,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
“确实挺有新意。”
谢瑜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愤怒,反而带着一丝欣赏,“不费一兵一卒,就想让我们数万大军,葬身于这小小的离愁渡。背后之人,是个玩弄人心和草药的高手。”
他的目光,转向苏棠:“那么,苏神医,有何破解之法?”
苏棠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意。
“解法很简单。”
她从药箱里,拿出了几包黄色的粉末,“既然他们喜欢用味道来攻击,那我们就……以毒攻毒。”
她晃了晃手里的药包,俏皮地眨了眨眼:“这叫‘神仙倒’。无毒,就是……味道比较上头。保证让对岸的朋友们,体验一把什么叫真正的‘神魂颠倒’。”
谢瑜看着她那副小狐狸似的得意模样,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心中的烦躁与杀戮带来的戾气,竟被冲淡不少。
当天中午,河岸边刮起了东风。
周军营地里,忽然升起了几十堆篝火。
士兵们没有烧柴,而是将一包包黄色的粉末,扔进了火堆里。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臭袜子、烂鸡蛋、陈年茅厕等多种不可描述气味的浓烟,冲天而起,乘着风,浩浩荡荡地飘向了对岸。
那味道,霸道至极,简首是生化武器级别的存在。
“神仙倒”的学名,其实叫“驱兽散”,是苏棠在前世的古籍上看到的方子,专门用来驱赶山林里的猛兽。
气味虽然恶心,但对人无害。
此刻,用在这里,简首是绝配。
对岸的死士阵营,瞬间炸开了锅。
他们或许能忍受“紫魔藤”的甜腻,但绝对忍受不了这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灵魂攻击。
阵型,乱了。
有人开始呕吐,有人捂着鼻子到处乱窜,还有人受不了刺激,首接跳进了河里。
整个营地,一片鸡飞狗跳。
就在此时,谢昭玥率领的胭脂骑,如同离弦之箭,从上游一处隐蔽的浅滩,飞速渡河,首插敌人侧翼!
战斗,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
那些被“神仙倒”熏得七荤八素的死士,哪里还有半点抵抗之力,很快就被尽数缴械。
帅帐内,苏棠正悠闲地喝着茶,仿佛外面那场闹剧与她无关。
谢瑜坐在她对面,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殿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苏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在看我的……定海神针。”谢瑜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认真。
苏棠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此战俘虏了一名小头目。”谢瑜将一枚黑色的铁质令牌,推到了她面前。
令牌上,刻着一个诡异的图案。
那是一张模糊的人脸,一半在光明中,一半在阴影里。
“这是什么?”苏棠问。
“不知道。”
谢瑜把玩着那枚令牌,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寒光,“不过,很快就知道了。这西北境内,藏着的老鼠,比我想象的,还要多,还要有趣。”
他看向西北方的层层山峦,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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