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的红绸在檐角翻卷,映得门楣上的鎏金招牌灼灼发亮。
夜风穿廊而过,带着淡淡的桂花香与远处溪水的气息。
林清梧站在二楼雅间门口,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药囊——这是苏阿婆用她采的第一株野山参的茎叶编的,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像在替她数着心跳。
药囊表面粗糙的纹理着指腹,带着一丝温润的草木清香。
“林姑娘,赵典史到了。”跑堂的小二等在楼梯口,声音里带着讨好的笑,脚步声在木质台阶上咚咚作响。
林清梧抬眼,正见赵典史迈步进屋,身后跟着三位留着山羊胡的乡绅。
他们的衣袖扫过门槛,带起一阵混杂着檀香与老茶味的气息。
她上前半步,福了福身:“有劳大人与各位叔伯赏光。”
“该是我们谢林姑娘才是。”赵典史捋了捋胡须,目光扫过桌上铺着的契约,“萧当家这商队全年的药材单子,可是能让咱们镇的药行翻番呢。”
萧景明大笑拍开一坛女儿红,酒气混着窗外的桂香涌进来,还夹杂着楼下食客谈笑的声音。
他豪爽地将酒碗分给众人,杯盏相碰,叮当作响。
林清梧垂眸看了眼案上的契约,烫金的“萧氏商队”西个字在烛火下泛着暖光,纸面光滑如丝,透出一股沉稳的墨香。
她能感觉到袖中那方丝帕被攥得发皱,那是今早苏阿婆塞给她的,帕角绣着株极小的野菊,针脚歪歪扭扭——阿婆说,这是“稳当”的意思。
丝帕边缘的绣线蹭着掌心,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林姑娘?”萧景明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他将狼毫笔递过来,“这第一笔,该你落。”
林清梧刚要接笔,楼下突然传来“哐当”一声,仿佛有人撞翻了桌椅。
雕花木门被撞开的瞬间,穿青布短打的王管家帮手踉跄着冲进来,额角还挂着血,嗓子哑得像破锣:“各位大人!林清梧她……她卖的药材掺了毒!还勾结漠北蛮子!”
满座皆惊。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连烛火都微微跳动了一下。
赵典史的茶盏“当”地磕在桌上,乡绅们纷纷站起,连萧景明都按上了腰间的佩刀。
铜扣摩擦皮鞘的声响清晰可闻。
林清梧却没动。
她望着那帮手发颤的指尖,注意到他袖口沾着星点黄泥——和村东头王管家那处废弃宅院后的土色一模一样。
泥土的气息隐约从他身上飘来,混杂着血腥与汗水的味道。
“这位大哥,”她的声音清清淡淡,却像块压舱石,“你说我药材掺假,可有凭据?”
“凭……凭据?”帮手显然没料到她会反问,喉结滚了滚,“我……我亲眼见她往药里掺沙子!还有人看见她和漠北商队的人碰头!”
“哦?”林清梧转身从随身药囊里取出个檀木匣,木纹细腻,打开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我今早让药铺小徒弟把这月要送萧当家的药材各取了样本,赵大人若是信得过,不妨当场验看。”
她掀开匣盖,十二格小抽屉依次拉开:长白山的野山参须根金黄,云南的茯苓块白得透亮,连最容易掺假的川贝母,都泛着均匀的乳白光泽,每样药材旁还压着纸条,写着产地、采制日期。
药材特有的香气缓缓溢出,清新而不刺鼻。
赵典史俯下身,拈起一片黄芪叶对着光看。
叶片脉络清晰,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分明是刚晒制不久的新货。
他又凑过去闻了闻,药香里混着点阳光的暖:“这药材,比我上个月在州城药行买的还好。”
“至于勾结漠北……”林清梧转向帮手,目光像淬了冰,“萧当家的商队每月初一过漠北,我上月初三在药铺替他治老镖师的病,全镇的人都能作证。你说的‘碰头’,莫不是把萧当家的马队看成了敌国细作?”
帮手的脸瞬间煞白。他的手指颤抖,指甲几乎抠进了掌心。
他后退两步,撞翻了条长凳,正好撞在守在门口的捕快身上,木板落地的“砰”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赵典史一拍桌子:“把这搅局的拖下去!再去查查是谁指使的!”
“慢着。”林清梧突然开口。
她走到帮手跟前,盯着他发颤的手,“你袖里的泥,是王管家那处旧宅后的。他给了你多少银子?够不够你娘抓药的?”
帮手猛地抬头,眼里的凶光碎成了惊恐。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瘫坐在地,任捕快拖了出去。
雅间里重新安静下来时,萧景明突然大笑:“林姑娘这招,比我当年在马帮里拆黑货还利落!”他重新将笔塞进林清梧手里,“签吧,我萧某人的契约,从来不给孬种。”
笔尖触到纸的那一刻,林清梧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纸张微凉,笔锋滑过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不是前世那个被家族撕碎的婚书,不是被扔在乱葬岗时怀里那张染血的休书,是她用三年采药、两年辩药、三百六十五次试药换来的——属于林清梧的契约。
“林姑娘,我也有个契约。”
众人转头,见一首缩在角落的林老板搓着双手站出来。
他是镇南头小药铺的东家,从前总被王管家压着收低价药材,此刻眼里闪着光:“我想跟着你种药、收药、卖药。咱们镇的小户,也该有自己的药行。”
林清梧望着他皴裂的手指,忽然想起前世寒冬里,这个总躲在柜台后擦算盘的老头,曾偷偷塞给她半块烤红薯。
那种粗糙却温暖的触感仿佛还在记忆里。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林叔,咱们一起。”
月上中天时,林清梧踩着满地碎琼回到药田。
脚下积雪咯吱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夜晚特有的清凉与药草的幽香。
竹篱外的蟋蟀叫得正欢,却掩不住身后那道极轻的脚步声。
“王管家申时出了镇,往南边的乱石山去了。”沈昭的声音像浸在凉夜里的玉,“他身上带着封密信,收信人是……陆远山。”
林清梧的脚步顿住。
月光洒在他的禁军腰牌上,泛着冷硬的光。
她望着他,想起前世被推下悬崖时,最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月光——而此刻,他眼底的暗涌比月光更沉。
“加强药田西周的巡逻,”她摸出怀里的丝帕,野菊的针脚蹭着掌心,“让李铁匠连夜打十副铁蒺藜,埋在竹篱外三尺。另外……”她抬眼看向沈昭,“帮我查乱石山的地形。”
沈昭点头,转身时衣摆扫过竹篱,惊起两只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划破夜空。
林清梧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忽然听见药田里传来细微的响动——是她新种的白芷抽了新芽,叶片上的露水正簌簌落下。
晨光初露时,药田外的土路上响起了敲锣声。
阳光透过薄雾洒下,带着初春的暖意。
张婶子举着煮好的鸡蛋,刘老汉扛着新扎的灯笼,连隔壁村的小娃都举着野菊跑过来,把竹篱围得水泄不通。
“林姑娘!”张婶子塞给她个热乎的鸡蛋,“昨儿听说你签了大单子,咱们凑了点东西,给你贺喜!”
林清梧接过鸡蛋,指尖触到蛋壳上的温度,还带着余温。
她望着人群里晃动的蓝布衫、灰棉袍,忽然想起前世被扔在乱葬岗时,也是这样的晨光里,有只粗粝的手给她盖了张草席——那是苏阿婆。
“谢谢大家。”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让喧闹的人群静了一瞬,“等新一批药材收了,每家每户都能分两成红利。”
欢呼声炸响时,林清梧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药田尽头的山路上。
那里,张老汉正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裤脚沾着泥,嗓子喊得破了音:“林姑娘!村东头……村东头有三个人烧得说胡话了!”
林清梧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药囊。
她望着张老汉发白的嘴唇,闻见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腥甜——那是高热病人身上特有的气息。
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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