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节的日头刚爬上镇东的老槐树,青石板路上便飘满了桂花香。
晨风微凉,带着田野间新割稻谷的清香与糖画摊上融化的糖稀甜味交织在一起。
林清梧站在广场中央的展台后,指尖轻轻抚过展架上的赤阳藤——这株去年还蔫巴巴的药草,如今己抽出七寸长的金红卷须,在晨风中颤巍巍扫过她手背,像火苗舔舐肌肤般灼热又轻柔,仿佛替她数着复仇的日子。
“林姑娘,张乡绅到了。”周大嫂端着青瓷茶盏过来,茶烟袅袅升腾,映出她泛红的眼眶与眼角细纹。
她说话时声音有些发抖,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
“您瞧这展台摆得多齐整,连最南边的野菊都采了来,跟去年……跟去年那堆烂菜叶可不一样。”
林清梧接过茶盏的手顿了顿,瓷壁微温,指尖残留着赤阳藤卷须摩擦过的绒毛触感。
前世今日,她也是站在这里,供桌上突然滚出个油纸包,里面的毒粉被风一吹,沾了她半条裙角。
族老的拐杖砸在她膝弯时,陆远山就混在人群最前面,眼睛里的怜悯比毒粉还刺人。
“周大嫂,”她垂眸将茶盏放在展架最下层,那里摆着去年被王管家带人踩烂的药根,泥土还沾在根须上,散发着淡淡的腐朽气息,“劳您去把李铁匠请来,就说我要当众试试新打的药锄。”
广场上的人声渐沸,孩童的嬉闹、糖画勺子敲击模具的叮咚声、卖糖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穿红绸的孩童举着糖葫芦跑过,脸颊红扑扑的,笑声清脆如铃。
卖糖画的老张正在画“百药图”,最中央那朵并蒂莲正滴着琥珀色的糖稀——那是林清梧特意嘱托的,取“药心并蒂,善恶分明”之意。
糖浆落在冷硬的铁板上,发出轻微的“滋啦”声,宛如某种隐秘的誓言。
她望着空出的主位,那里摆着张檀木椅,椅面用蓝布蒙着,压着半枚未拆封的信笺。
昨夜老陈在墨香斋查到的账本,此刻正躺在她怀里的暗袋里,与解毒丹的药香缠在一起,像根烧红的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林姑娘好兴致啊。”
阴恻恻的声音从左后方传来,带着一股霉湿的汗臭味。
林清梧转身时,正看见王管家攥着块黑帕子擦汗,后领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镇外的野地钻进来。
他身后跟着三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其中一个袖口鼓囊囊的,正往供桌方向挪步。
“王管家来得巧。”林清梧的声音像浸了晨露的竹枝,清脆里带着冷意,“我这空着的主位,原就是给陆公子的信差留的。”她抬手指向王管家身后,“不过既然您来了,倒省得我派人去请。”
王管家的喉结猛地滚动两下。
他瞥见展架最上层那封未烧完的信笺残角——正是他昨夜扔进铜盆的!
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他突然拔高声音:“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不过是来凑个热闹——”
“且慢。”
沈昭的声音像块淬了冰的铁,从供桌后方的香樟树上落下来。
他穿着玄色劲装,腰间的剑穗在风里划出冷冽的弧。
两个禁军从人群里钻出来,钳住那三个汉子的手腕。
“当啷”一声,三袋褐色粉末摔在青石板上,混着毒蜈的腥气和人丹草的苦香,在秋阳下泛着诡异的光。
广场突然静得能听见糖花凝固的脆响。
张乡绅的旱烟杆“啪”地砸在石桌上:“这……这不是去年害林家丫头的毒粉?”李掌柜扶了扶眼镜,凑过去闻了闻,脸色骤变:“正是!我去年替官府验过,这味霉味是毒蘑菇特有的!”
王管家的腿开始打颤。
他望着周围突然围上来的禁军,望着林清梧从暗袋里抽出的账本——墨香斋的笔迹他再熟悉不过,那行“王管家购信笺五十张”的小字,像把刀扎进他眼睛里。
“各位乡邻,”林清梧举起那半封残信,信纸上“林清梧必除”五个字被烛火烧得蜷起边缘,“这是王管家昨夜未烧尽的信,寄信人正是陆远山。”她又指向展架下层的烂药根,“从去年春上我开垦药田起,他便买通王管家,带人踩坏药苗,往井里投粪;上月我治好了陈阿婆的寒症,他便让人在药庐后墙埋毒蜈——”
“放屁!”王管家突然扑过来,却被沈昭一脚踹在膝弯,“咚”地跪在地上。
他脸上的肥肉抖成一团,额角青筋暴起,眼珠西下乱转,满是惊惧。
“菩萨心肠?”林清梧的指尖轻轻划过展架上的解毒丹,掌心传来微微的颗粒之感。
“那前世秋收节,是谁在供桌下塞了毒粉?是谁跟族老说‘清梧定是被外鬼迷了心窍’?是谁看着我被打断腿扔去乱葬岗,还往我身上扔了块裹着毒粉的破布?”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
前世的月光太凉,野狗的吠声太近,她攥着块碎瓷片剜出腿上的毒时,听见两个守夜的家丁闲聊:“陆公子给了咱们大管事五十两,说这小贱人留着是祸害。”
“是你!”人群里突然爆出一声尖叫。
周大嫂的丈夫挤到前面,“去年我家牛吃了药田边的草,是林姑娘连夜配了解药。可第二天我在村外看见王管家,他手里拿着跟牛肚子里掏出来的一样的毒草!”
“还有我!”李铁匠撸起袖子,胳膊上有道狰狞的疤,“上月我给林姑娘打药锄,半夜有人砸我铁匠铺,那领头的就是王管家身边的!”
百姓的喧哗像潮水般涌来。
王管家的脸白得像张纸,突然疯了似的扑向供桌:“就算你们抓了我,陆公子也会……”
“陆公子的余党,己经被禁军拿下了。”沈昭摸出块金牌,在阳光下晃了晃,“今早我派人去了京城,陆府的账房先生己经招了,这半年往王管家户头打了三千两。”
王管家瘫坐在地,嘴里只剩含糊的呜咽。
镇上官吏擦了擦额头的汗,冲林清梧抱了抱拳:“林姑娘深明大义,这案子本官定当严查!”
“且慢。”林清梧突然转身,从展架最深处取出个锦盒,盒子木质温润,隐约透出药材的沉香。
“这是我新制的《百药图谱》,里面记着药田所有药材的习性、用法。我想请张乡绅做个见证,从今日起,我愿接管全镇的药材种植。”她望向人群里的周大嫂、李铁匠,眼中泛起柔和的光,“往后每月初一、十五,我在药庐开堂,教大家辨药识病——就像苏阿婆教我那样。”
掌声如雷。
张乡绅抹了把眼泪,把旱烟杆往林清梧手里塞:“这药田总管的印,我替全镇百姓交给你!”
暮色漫上老槐树时,广场上的灯笼次第亮起。
林清梧站在展架前,望着满地被火光染成金色的药材,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接下来,你要去找谁?”沈昭的声音裹着晚风,带着惯有的低哑。
她转身,看见他腰间的剑穗在火光里跳动,像团不会熄灭的火。
“陆远山。”她摸了摸怀里的账本,“他在京城开的药行,用的是我前世整理的药方;他治的那些达官贵人,吃的是我前世配的药丸。”
沈昭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需要我调多少人?”
“不用。”林清梧望着东边的官道,那里有辆马车的灯影正缓缓靠近,声音由远及近,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节奏清晰可闻。
“秋收节后第三日是药材集市,会有从京城来的商队。”她的眼睛亮起来,像缀了星子,“我倒要看看,陆公子见了我新制的‘还魂丹’,是惊喜……还是害怕。”
马车的铃铛声由远及近,惊起几尾夜鸟。
林清梧摸了摸腰间的药囊,里面的解毒丹还带着她体温,而更深处,躺着张刚收到的帖子——“京城万药阁,诚邀林神医共商药材大计”。
夜风掀起她的衣摆,将帖子上的朱印吹得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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