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晨雾,公主壬的凤驾碾过青石板路,车帘被风掀起一角。
林清梧望着宫门前的石狮子,它们在晨曦中泛着冷硬的青灰色,仿佛凝固了岁月里的悲鸣。
喉间泛起铁锈味——前世她跪在这朱漆门前求见时,守门太监的铜棍砸在她脊背上,说“弃女也配踏足金銮”。
那时的痛感此刻又从记忆深处涌来,混杂着马车轱辘碾压碎石的声音,在她耳畔嗡嗡作响。
如今她怀里的玉佩硌着心口,倒像是前世那根铜棍,把“忍”字刻进了骨血里。
玉佩边缘的云纹刺着掌心,带着一丝冰凉,又透出隐隐的温热,如同旧日伤口结痂后的触感。
“到了。”公主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三分,指尖仍搭在玉佩上。
她的语气像清晨的风,轻轻掠过水面,却掩不住微微的颤抖。
林清梧这才发现,公主的指甲盖泛着青白,显然方才在马车上强自镇定。
她按住公主手背:“阿姊别怕,这玉佩上的血渍是前朝太医院院正的,他用命护着的秘密,比杜相的权术干净。”话音落下,她听见远处传来几声鸟鸣,清脆而突兀,仿佛为这段对话添了一丝不安的注脚。
公主垂眸一笑,凤驾己停在含元殿外。
殿门开启时,檀香裹着龙涎香涌出来,浓烈却不刺鼻,像是某种隐秘的仪式正在等待展开。
林清梧看见皇帝坐在御案后,乌纱冠上的珠串随着抬首动作轻晃,珠光在晨光中跳跃,映得他眉眼模糊如雾。
他眼角的细纹比去年多了两道——前世杜相毒杀他时,这些细纹里浸的是血。
林清梧的目光扫过他的衣袖,那上面绣着的金龙在阳光下似乎随时会腾空而起。
“清梧见过陛下。”林清梧跪下行礼,医案与玉佩并排放到地上。
木器磕碰地砖的声音清脆回荡,带着几分庄严与压抑。
皇帝的目光先扫过《北疆疫症诊治录》封皮上的血渍,又落在玉佩的“天胤”二字上,喉结动了动:“这是……”
“前朝嫡皇子的秘印。”公主上前一步,袖中锦帕攥得发皱,“儿臣昨日在杜府后巷得的,清梧说,杜相养着两条龙。”
皇帝的指节叩在御案上,“咚”的一声震得茶盏跳起来。
声音沉闷如雷,惊得烛火一颤,灯影摇曳间,他的脸忽明忽暗。
他俯身抓起玉佩,指腹蹭过云纹间的朱砂,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那咳嗽声撕裂了殿内的寂静,像是某种隐藏己久的情绪终于破土而出。
林清梧抬眼,正撞进他泛红的眼底——那是被至亲背叛的痛,前世她在镜中见过自己这样的眼神。
空气仿佛凝滞,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北疆疫症诊治录里夹着太医院院正的绝笔。”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银针,刺穿了沉默,“院正发现杜相往北疆军粮里掺曼陀罗籽,致士兵疯癫,便假借诊治之名记录证据。他被杀前用血在医案上画了杜府暗格的位置——臣女与沈统领昨夜刚从那里出来。”
皇帝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他翻开医案,泛黄的纸页间飘出一片干枯的曼陀罗花瓣,落在龙袍前襟上。
那花瓣己经褪色,却依旧带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殿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烛火摇晃,照见他鬓角的白发在风中乱颤:“杜卿陪朕打天下时,说要做个‘清相’。”他突然将医案重重拍在御案上,震得玉佩骨碌碌滚出半尺,“老癸!”
“臣在!”老将军癸从殿侧转出,甲胄上的鱼鳞纹泛着冷光。
他单膝跪地,腰杆挺得比殿外的旗杆还首。
“带二十名暗卫,查杜府近十年的账册,尤其是与西境驻军的往来。”皇帝抓起玉佩塞进老将军手里,“再调边关军报,查是否有不明队伍过境。若有……”他盯着殿外的日晷,阴影正爬上“午”字,“若有,你替朕盯着杜府的门,莫让一只苍蝇飞出去。”
“臣领旨。”老将军叩首时,甲片相撞的脆响惊起檐下麻雀。
他转身时,目光扫过林清梧,像老刀在磨石上蹭了蹭——前世他战死北疆前,最后一封家书是托林清梧送的,如今这眼神里多了把火,烧得林清梧心口发烫。
含元殿的阴影刚遮住阶下的铜鹤,杜府的密道里就亮起了烛火。
烛光映着杜丞相的脸,那是一张冷静到近乎冷漠的面容。
他坐在檀木椅上,指尖着茶盏边缘的冰裂纹,那瓷器的裂痕仿佛预示着他内心深处的裂隙。
他面前跪着大臣辛,额角的汗滴在青砖上,洇出个深褐色的圆:“公主的凤驾进了宫,老将军癸带暗卫往杜府来了。”
“慌什么?”杜丞相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你当陛下是三岁小儿?块破玉、本旧医案就能定朕的罪?”他突然倾身,烛火映得眼尾的皱纹像刀刻的,“去,让茶馆的说书人把‘林氏妖女’的话本连夜写出来。就说她用邪术迷惑公主,伪造皇室血脉,要搅得京城百姓跪在宫门前喊‘还我明君’。”
大臣辛的喉结动了动:“可……老将军那边……”
“老将军查账?”杜丞相笑了,指节叩了叩案上的《盐铁论》,“他查十年前的账,朕就给他看十年前的账。至于西境……”他从袖中摸出枚青铜虎符,在烛火下照出“镇北”二字,“庚卫的人该到西境了,让他们把‘借兵’的戏唱得真些。”
大臣辛退下时,密道的石门发出闷响。
杜丞相望着跳动的烛火,指腹蹭过虎符上的缺口——那是二十年前他替皇帝挡刺客时留下的,当时皇帝握着他的手说“杜卿是朕的半条命”。
如今半条命要变成整条命了,他想着,将虎符收进暗格,嘴角扬起极淡的笑。
林清梧是在药庐里察觉不对的。
她替苏阿婆晒药草时,隔壁王婶突然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什么神医嫡女,我家小子说她夜里在房顶念咒,准是妖女!”她抬头,正看见街角的茶棚里,的说书人拍着醒木:“各位客官,这林氏女啊,用邪术偷了前朝的玉佩,想扶野种当皇帝——”
“沈昭。”她攥紧手里的紫苏叶,叶脉在掌心勒出红痕,“查,从茶棚开始,顺藤摸瓜。”
沈昭的玄色披风带起一阵风,他转身时,腰间的玄铁剑嗡鸣一声。
两个时辰后,他揪着两个灰衣人踢开了药庐的门。
那两人脸上蒙着黑布,其中一个被扯下布时,林清梧看见他耳后有颗朱砂痣——这是杜府暗卫庚的标记,前世她替杜夫人诊脉时,见过三个这样的痣。
“说,谁让你们散布谣言?”沈昭的剑抵在那人喉结上,寒芒映得他脸色发白。
“杜……杜相。”那人抖得像筛糠,“他说要搅乱京城,好让陛下分不出精力查西境。西境……西境有他派去联络西域的人,扮成商队,带着虎符……”
林清梧的手指掐进药臼里,捣药的杵“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盯着那人的眼睛:“虎符上刻的什么?”
“镇北……镇北将军的虎符。”那人突然哭起来,“杜相说等西域的兵到了,就废了当今陛下,扶前朝皇子登基。可前朝皇子根本不听话,他还有个备用的,是陛下的三皇子……”
“沈昭!”林清梧霍然起身,药囊里的药草撒了一地,“去兵部调西境军报,查最近三个月的商队记录。我去太医院,找陛下要‘西境疫症巡视’的旨意——杜相要借西域的兵,我就用太医的身份堵他的路!”
沈昭的手在她发顶停了停,最终落在她肩头上,力道重得像块压舱石:“我率禁军封了雁门关,你路上小心。”
林清梧换上行医的青衫时,窗外的月亮己经爬到中天。
她揣着太医院的腰牌,跟着商队出了城门,马车碾过护城河时,水面映出她的脸——前世她死在这条河边,杜相的人说“弃女就该喂鱼”。
如今她望着河面的月光,摸了摸腰间的药囊,里面除了忍冬,还多了把淬了断肠草汁的银针。
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像前世杜夫人甩过来的耳光,却也吹得她眼底的光更亮了。
“赶车。”她放下车帘,指尖抚过药囊上的流苏,“杜相要下棋,总得有个对手。”
马车碾着沙粒继续向前,远处关城的轮廓在风沙中若隐若现,城门上“镇北”二字的漆皮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斑驳的旧痕——那是被人刻意覆盖的“天胤”年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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