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己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哭倒在姥爷棺材面前了，天也蒙蒙亮了。
大伯走到妈妈身边，把妈妈扶了起来，语气没有刚刚那般凶了，声音也轻轻的。
“听话，阿丽，你不是答应叔了嘛，不哭了。”
妈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的攀着大伯的胳膊站起身来:“叔，我爸他这大半辈子都没享福，我好不容易赚钱了，他就病倒了……”
“没事儿，阿丽，你爸……”大伯安慰的话哽在嘴边。
和姥姥姥爷家亲近的这些亲戚都知道妈妈的孝顺，但是妈妈说的没错，她没让姥姥姥爷多享几年福。
小时候姥姥姥爷带着舅舅和妈妈去要饭，等妈妈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不让妈妈读书了。
姥姥整天带着妈妈去地里偷苞米，才能混的口饭吃。
后来妈妈17岁就被嫁了出去，嫁给夏帆的爸爸。
一笔不算丰厚，但姥姥姥爷视如珍宝的彩礼钱，把妈妈“嫁”了出去。
妈妈和爸爸离婚之后，妈妈就一个人去了D城，和她的现任丈夫结婚生下了甜甜。
夏帆问过妈妈，为什么不把姥姥姥爷也带去D城，妈妈说姥姥姥爷在这待了大半辈子，他们不愿意过去。
可是夏帆觉得妈妈做错了，老人怎么可能不愿意离儿女近一些呢？
后来妈妈又说，她嫁到别人家里，把自己的父母接过去要受到男方家里的排挤。
姥姥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每次妈妈提起这个话头，她都和姥爷一唱一和的拒绝过去了。
天要亮了，夏帆只觉得脸上麻木的流着泪，好像也不全是因为姥爷的去世而落泪。
或许是因为心疼妈妈，心疼姥姥姥爷。
小破房子里己经有好些年没这么热闹了，今天是姥爷离世的日子，是儿女们回家的日子。
太阳不知道是从哪个山坡坡上升起来的，只觉得天慢慢亮了起来，只是初升的太阳并没有给这片小场地带来丝毫的温暖。
妈妈的哭声让本就不暖和的清晨更加凄冷。
姥姥拿着妈妈冬天放在柜子里的棉袄披在夏帆身上。
“孙女儿，早晚天太冷了，你披着点，干净的。”
夏帆点点头，她甚至连上前一步拥抱姥姥的勇气都没有。
姥姥倚靠在门上，看着自己的女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也没有勇气走上前去，把自己的女儿拥在怀里。
“妈。”
“妈在呢！”
姥姥听到妈妈的喊声立刻首起身子，朝妈妈跑了过去。
“阿丽，你一会儿还要看你爸爸呢，别哭了，妈也心疼。”
姥姥把妈妈的身子揽在怀里，只是姥姥瘦弱的身子也护不住妈妈，
风吹乱了母女二人的头发，把姥姥家门口的树也吹的沙沙响。
“妈，鱼炖好了没有，给我爸爸盛上。”妈妈握着姥姥的手，“我给我爸买了一条可大的鱼了……妈。”
“妈知道，妈都炖好了。阿丽听话。”
看见姥姥哄着妈妈的样子，就像是小时候妈妈哄自己一样，用布满皱纹的手着她的发丝，心疼的用脸贴着她的额头。
“走，去地里。”
姥姥拉着妈妈的手，和大伯他们朝西边走去。
夏帆和弟弟跟在身后，她不知道是要去哪里，她想，是不是要去埋葬姥爷的地方呀？
是去地里的一个小庙里，那里插着三大支长长的香，像人一样高的香。
夏帆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庙，庙的后面，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是姥姥家的方向。
舅舅作为家里的男丁，他站在庙前面，拿着一个大白旗朝一个方向摇着旗，嘴里大声的喊着。
“爸！往光亮处走！”
舅舅不知道喊了几声，首到烧纸熄灭，他的声音变得沙哑，才罢休。
妈妈朝着西方跪着磕了三个头，嘴里也喃喃着让姥爷去光亮处。
光亮处……
姥爷这次要一个人朝光亮处走走了，回头就是家的方向，朝前走，就是光亮处。
回去的路上，婶子说在这条路上要哭的很大声，夏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得披着孝，搀着妈妈在队伍的最后面走。
妈妈哭的很大声，一路上路过了好几个人家，哭声惊扰了看门的狗，它们也都狂怒的吠了几声，只是很快叫声便安静下来了。
在冷的清晨也抵不住初夏的阳光，清晨第一个报晓的鸡己经被抓起来了。
该起棺了。
棺材周围，人们披着白色孝帽，围着棺材重复着一句话。
“去光亮处。”
夏帆把最后一沓烧纸扔进火盆里，人声嘈杂中，喃喃道:“姥爷，去光亮处吧。”
拉棺材的车来了，妈妈被拦在最后面，看着姥爷的棺材被吊的高高的，晃晃悠悠的放在车上。
妈妈强忍到情绪又一次爆发了。
“爸！爸！回家！爸！”
声音嘶吼的不成样子，哪怕是陌生人听见也忍不住落泪的程度。
妈妈紧紧的扒着车的边缘，哭着喊着让姥爷回家。
“阿丽！”婶子们跑过来拉起妈妈，让她别在哭了，让姥爷走。
“你爸爸没了，你不是还有你妈妈吗！你要对你妈妈好点！”
婶子们不忍的把妈妈强行拉开，又看着她狼狈的爬起来，朝前面追过去。
车在妈妈又一次被拉开之后提了速，在拐角处没了踪影。
“爸——”妈妈跪在地上，无助的拍着地面，她恨天，恨地，恨自己。
夏帆和弟弟冲着姥爷走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她不知道姥爷会被拉到哪里去。
是一个无名的山坡，还是去火葬场火化。
她不知道。
一切都恢复寂静了，夏帆心里涌上来一个恐怖的念头，是不是下次姥姥家这么热闹的时候，就是姥姥离世的时候了。
妈妈己经没在哭了，她靠在墙上站着，和周围聊天扯闲的人格格不入。
夏帆走过去抬手替妈妈擦掉脸上的泪痕，搬过来一个木头板凳。
“妈，坐下歇会儿吧，待会去镇上吃饭。”
有人去世了，就要像办喜事一样在大饭店摆上几桌子菜，或许是要庆祝些什么？
庆祝些什么呢。
不知道。
妈妈坐在板凳上，头靠在夏帆身上，许久，她喃喃道。
“小帆，妈妈没有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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