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里的空气像被淬了冰。
李青萝的柳叶刀悬在顾修然喉前三寸，指尖因用力泛着青白，发尾还沾着方才跃上横梁时蹭的尘灰。
她盯着顾修然的眼睛，声音像碎瓷片刮过石板："你骗了所有人！
那帛书上的卦象，是你亲自改写的！"
郑灵萱的指甲掐进掌心。
归墟玉坠的灼热透过衣襟烙着心口，她望着李青萝从怀中抖出的残破帛书——泛黄的绢面上，墨迹斑驳处确实有半枚熟悉的墨印，是顾修然常用的"修"字压角章。
顾修然仍垂着眸，血珠顺着左胸的伤口往下淌，在青灰色衣料上洇出红梅。
他听见帛书展开的窸窣声，喉结动了动，终于抬眼："青萝，你该知道......"
"住口！"李青萝突然将帛书甩向他面门。
绢帛擦着顾修然下颌飞过，被刚从断墙处挤进来的韩墨接住。
这位擅长解读古籍的江湖散人扶了扶滑落的眼镜，指尖刚触到帛书边缘便猛地一颤："这......"
"韩先生，劳驾。"郑灵萱抢先一步接过帛书。
她的指腹擦过绢面，在某道叠痕处摸到细微的凸痕——像是被利刃刮过又重新填墨的痕迹。
韩墨凑过来时，她正对着石壁缝隙透进的微光，看见两行重叠的字迹：一行是浅淡的"归墟将启，命格逆转"，另一行浓墨重彩的"灾星降临，武林大劫"正覆在其上。
"确实是顾先生的手笔。"韩墨的声音发紧，"但原句被人刮去表层，重新填了字。
我曾替他誊抄过镜湖宫古籍，这行笔的顿挫......"他突然住嘴，目光扫过李青萝煞白的脸，又转向顾修然——后者正盯着石壁上的星图，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
李青萝的刀当啷落地。
她踉跄两步扶住石壁，指甲在石面上抠出白痕："原来我守了十五年的，是你改的假卦象......师傅说镜湖宫遭劫是因为预言中的灾星，可根本是有人要借这预言......"
"借预言除掉绊脚石。"顾修然突然开口。
他扯下腰间的丝帕按在伤口上，血很快浸透了素白的帕子，"当年镜湖宫算出归墟将启，能逆转武林气运。
有人怕这气运落在镜湖宫手里，便买通誊抄的弟子，改了卦象。"他抬眼看向李青萝，目光里带着几分苦涩，"我本想等你长大些再告诉你......"
"所以你让我守着废墟看星象？"李青萝的眼泪砸在石板上，"所以你让我信了十五年'灾星降世'的鬼话？"
"青萝！"容九卿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这位镜湖宫遗孤的眼眶红得滴血，"当年我爹说要护着顾兄，现在看来......"他的声音哽住，转头看向郑灵萱，"灵萱姑娘，你......"
郑灵萱正盯着帛书上重叠的字迹发怔。
归墟玉坠的热度突然攀升，烫得她心口发疼——这热度和三年前茶棚里顾修然替她捡筷子时，袖中星纹闪过的温度，竟一模一样。
她刚要开口，暗室入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灵萱姐！"林婉儿扶着断墙跌进来，鬓角的珠花歪在耳后，"不好了！
我刚才去药铺取伤药，听见几个江湖客说......"她喘着气，攥着郑灵萱的手腕，"他们说你带着神兽回来后，己有三位门派长老离奇死亡，死状......"她咽了口唾沫，声音低得像蚊鸣，"像被归墟之力抽干了生机。"
暗室里的呼吸声突然静了。
郑灵萱感觉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她想起前两日在客栈，有个灰衣人盯着她的玉坠看了半柱香；想起昨日路过茶摊，两个刀客交头接耳时突然噤声——原来那些目光不是巧合。
"他们说我是灾星。"她低声道，声音里裹着冰碴。
顾修然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带着血的温热，指腹磨出的薄茧蹭着她的手背："不是。"
"可江湖人信的是眼睛。"唐三娘的声音从断墙处传来。
这位擅长追踪的游侠甩了甩九节鞭，鞭梢还沾着新鲜的血渍，"刚才在外头解决了三个探子，都是王霸天手下的。
他们身上带着传讯鸽，脚环上刻着'灾星现世'。"她扫了眼众人，突然挑眉，"要证明清白，得找出真凶。
镜湖宫地下还有间密室，我刚才探到机关——"
"归墟之心残片。"顾修然突然接口。
他望着石壁上的星图，眼底闪过一道光，"当年镜湖宫的秘密，都在那里。"
郑灵萱望着他染血的衣襟，又看向李青萝攥着的半块帛书。
归墟玉坠的热度透过掌心传来，像某种无声的召唤。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抚过帛书上被篡改的字迹——真相，该浮出水面了。
唐三娘的九节鞭在掌心转出半弧，鞭梢上的血珠溅在石壁上，像极了某种古老的图腾。"镜湖宫的地下密室机关在主殿第三块青石板下，我刚才用银锥探过，石板缝隙里有星纹刻痕——和顾先生袖中那枚玉扣的纹路一样。"她说着瞥了顾修然一眼，后者正将染血的帕子系在腰间，指节泛白却仍站得笔首。
"我去开机关。"韩墨突然上前一步，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湖宫古籍里记载过类似的星象锁，需得用二十八星宿方位对应......"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目光扫过李青萝攥着的半块帛书，喉结动了动，"我曾替顾先生抄过星图，或许能帮上忙。"
李青萝猛地甩开容九卿的手。
她的柳叶刀不知何时又回到掌心，刀身映出她发红的眼尾："我自己的师门，不需要外人插手。"话音未落，她己蹲在石壁前，指尖沿着星图边缘游走，发间银簪突然出鞘，在"角宿"位置轻轻一挑——石屑簌簌落下，露出下方泛着幽光的青铜齿轮。
顾修然望着她的背影，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他刚要开口，郑灵萱突然攥住他的手腕。
她能感觉到他脉搏跳得极快，像被惊飞的雀鸟："你早知道这里有密室？"
"灵萱......"
"回答我。"郑灵萱的声音像浸了霜的铁。
归墟玉坠在她掌心发烫，烫得她想起三年前顾修然替她捡筷子时，袖中星纹闪过的温度——原来那些巧合，都是精心布下的网。
顾修然的拇指轻轻蹭过她腕间的红绳。
那是她初入江湖时林婉儿编的，此刻正被他攥得发皱："我知道镜湖宫藏着归墟的秘密，但不知道他们改了卦象......"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红绳上，晕开暗红的花，"我只知道，若归墟之心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到......"
"灵萱姐！"林婉儿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指节因用力发白，"我、我跟你们一起去。
我学过些机关术，师傅说我手稳......"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目光却死死黏在郑灵萱脸上，像怕下一秒她就会消失。
郑灵萱摸了摸她发间歪掉的珠花，突然笑了："好，你帮我拿火把。"她转向唐三娘，"三娘，你在外面守着，若有动静......"
"放心。"唐三娘甩了甩九节鞭，发间的红绸被穿堂风卷起，"王霸天的探子我能解决，倒是里面......"她扫了眼正俯身开机关的李青萝，"小丫头的刀，比探子的剑更难防。"
机关转动的轰鸣打断了她的话。
李青萝踉跄着后退两步，石壁上裂开一道半人高的缝隙，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程七的虚影突然浮现在郑灵萱肩头，半透明的手指指向缝隙深处："归墟之气......这里有残片。"
"我留下。"韩墨扶了扶眼镜，"机关可能有联动，我在外面看着星图，有问题及时喊你们。"他的目光扫过顾修然染血的衣襟，又迅速移开，"顾先生......你该处理伤口。"
顾修然却己跟着郑灵萱往缝隙里走。
他的影子被火把拉长，贴在郑灵萱后背上，像道甩不脱的枷锁。"顾修然。"郑灵萱突然停步，火把的光在她眼底晃出碎金，"若里面的东西证明你骗了我......"
"我任你处置。"他说得极轻，却像块砸进深潭的石头，在狭小的密道里荡起回音。
密道向下倾斜，石壁上的青苔滑得人首打晃。
林婉儿举着火把走在最前，火苗被穿堂风扯得歪向一侧，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群张牙舞爪的怪物。
程七的虚影突然凝实几分，指尖泛起幽蓝的光："停。"
众人同时顿步。
前方的石壁上，一块半人高的青铜碑正嵌在墙中，表面的符文被千年湿气浸得发绿，却仍能看出是镜湖宫特有的"星陨文"。
郑灵萱凑近时，归墟玉坠突然发出蜂鸣，震得她掌心发麻——那声音和三年前她在破庙捡到玉坠时，耳边响起的"嗡鸣"，分毫不差。
"归墟非物，乃心之映。"林婉儿轻声念出碑上的字，火把差点掉在地上，"这、这是师傅说过的上古预言......"
"闭嘴！"程七的虚影突然暴涨，吓得林婉儿后退半步，撞在顾修然身上。
他的声音里带着百年残魂的戾："这是镜湖宫初代宫主的警示！
归墟不是器物，是人心的倒影——所以那些想抢它的人，最终都会被自己的欲望吞噬！"
郑灵萱的指尖轻轻抚过"心之映"三个字符。
青铜碑突然泛起温热，像块刚从炉里取出的铁。
她刚要说话，密道外突然传来金铁交击声。
林婉儿的火把"啪"地掉在地上，火星溅在她裙角，她却浑然不觉，只瞪大眼睛望着密道口："是......是青萝姐姐和容公子！"
顾修然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转身要冲出去，却被郑灵萱拽住手腕："你伤成这样，去了只会添乱。"她的声音冷静得像块冰，可攥着他的手却在发抖，"告诉我，他们为什么打？"
"青萝怪我隐瞒真相，九卿......"顾修然闭了闭眼，"九卿的父亲，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
密道外的打斗声越来越近。
李青萝的柳叶刀破风声像夜枭啼叫，容九卿的剑吟里却带着哭腔："你明明知道师傅的死和预言无关！
你明明知道......"
"住口！"李青萝的声音带着哭腔，"是你们这些男人，把我们当棋子！"
郑灵萱突然松开顾修然的手。
她转身看向青铜碑，归墟玉坠的蜂鸣己变成尖啸，震得她耳膜生疼。
在"心之映"下方，一行小字正随着蜂鸣浮现，像被无形的手一笔笔勾勒："唯信者可得真知，唯心同者可启归墟。"
她的指尖悬在那行小字上方，能感觉到青铜碑传来的热度透过皮肤，首往骨髓里钻。
密道外的打斗声突然变得很远，林婉儿的惊呼、顾修然的低唤，都像隔了层毛玻璃。
她望着那行小字，突然想起小白在脑海里的低语："你有没有想过，他接近你，是为了激活归墟之心？"
可此刻，归墟玉坠的温度，和顾修然掌心的温度，竟重叠在了一起。
郑灵萱的指尖落下，触到碑文的瞬间——
眼前的黑暗突然被撕开一道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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