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的风裹着若有若无的药香钻进袖口,郑灵萱落地时靴底碾过几片松针,脆响惊得枝头山雀扑棱棱飞起。
她垂眸望着掌心那枚青白玉佩,断裂处的豁口与她贴身收藏的半块严丝合缝,可此刻玉面竟多了道极细的裂痕,像被利器划开又强行粘合的旧伤,摸上去硌得指腹发疼。
"且慢!"
冷喝惊得她抬眼,唐三娘从左侧密林中掠出,玄色劲装沾着草屑,手中九节鞭在掌心缠了两圈,鞭梢首指她咽喉:"三日前影门放出消息,说有妖女假扮郑灵萱要祸乱江湖——你身上的气息不对,莫不是夺舍了本体?"
话音未落,右侧灌木沙沙作响,梅若雪端着机关弩现身,青铜弩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弩箭正对准郑灵萱心口:"她消失半年,江湖死了十七个用归墟玉坠的人。"她指尖扣住机簧,"我这弩上淬了见血封喉,你最好说清楚怎么回来的。"
最后出现的是林婉儿,素色裙角沾着泥点,手里还攥着半卷药草。
她望着郑灵萱的眼睛,眼眶渐渐发红,却咬着唇退到梅若雪身侧:"上次你说去取归墟残片,后来...后来李长风的镖局被血洗,他胸口插着你的匕首。"
郑灵萱的指尖在玉佩上轻轻一蹭。
她记得李长风的刀疤从眉骨贯到下颌,记得他总说"郑姑娘的事比镖银金贵",记得那柄匕首是她去年送他的生辰礼——刀鞘上的缠丝还是林婉儿帮着编的。
"我知道你们要证据。"她解开腰间钱袋,取出片半透明的残魂碎片。
那是程七留在她这里的,说是"万一哪天被当成冒牌货,摔碎它能唤我出来说两句话"。
碎片触地的瞬间,银白光芒如涟漪扩散。
程七的虚影从光中浮现,半透明的指尖戳了戳自己胸口:"老夫是归墟罗盘的残魂,认得出每个与归墟签订契约的人。"他转头看向唐三娘,"你去年偷喝我酿的醉仙露,还说'老古董的酒比马尿还难喝',当我忘了?"
唐三娘的耳尖瞬间通红,九节鞭"啪"地垂落。
梅若雪的机关弩往下压了两寸,却仍没松开扳机:"那老君呢?
他说过归墟的事只有他能定。"
话音刚落,头顶乌云翻涌如沸。
老君苍凉的声音裹着雷音劈下:"命运的齿轮卡了半年,如今终于转起来了。"风卷着松涛灌进众人耳中,"她带着三个世界的因果回来,是灾星?
是救星?
你们且看——"
林婉儿突然扑过来。
她撞开梅若雪的弩,带着药香的手捧住郑灵萱的脸。
姑娘的指尖还沾着捣药的朱砂,在她脸颊上蹭出一点红:"你的心跳和以前一样,咚、咚、咚——"她吸了吸鼻子,"你走后我学了听心术,骗子的心跳会乱成筛子。"
郑灵萱握住那双手。
林婉儿腕间的银铃还是她送的,此刻正随着颤抖发出细碎声响。
她瞥见梅若雪悄悄收起弩,唐三娘把九节鞭缠回腰间,指节却还绷得发白——她们信了,却没完全放下戒心。
"江湖变了。"林婉儿低声道,"影门新换了门主,说是能预知未来;镜湖宫的李青萝卜卦时,龟甲裂成了血花...他们都在等你。"
郑灵萱摸了摸颈间的归墟玉坠。
玉坠此刻温得发烫,像在提醒她什么。
她正要开口,忽闻左侧林子里传来布帛摩擦声。
转头望去,只见李青萝从松影里走出,月白道袍沾着露水,手中帛书被她攥得发皱,指节泛着青白。
"我刚卜了一卦——"
话未说完,归墟玉坠突然灼痛。
郑灵萱低头,见玉佩上那道细痕正渗出金芒,像极了顾修然刻碑时,刀刃划破掌心滴在石上的血。
李青萝月白道袍被风掀起一角,帛书在她指尖簌簌发抖,像是被无形之手攥着往火里送。"我刚卜了一卦,"她喉间滚出极轻的颤音,龟甲裂成血花的场景还在眼前晃,"天机显示'故人归,旧局破'——"她突然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银针扎进郑灵萱眉心,"但我还看到另一条线,顾修然,他的命格,己经不属于这个世界。"
林婉儿的手"唰"地从郑灵萱脸上滑落,银铃撞出一声脆响。
梅若雪的机关弩重新抬起,青铜匣在掌心压出红印——这次不是对准郑灵萱,而是指向李青萝身后的密林。
唐三娘的九节鞭"啪"地缠上手腕,玄色劲装下的肌肉绷成铁线:"镜湖宫的卦象何时准过?
上回说我要横死街头,结果我不过摔了个狗啃泥!"
郑灵萱的指甲掐进掌心。
归墟玉坠的灼痛顺着血脉往心脏钻,像顾修然每次用那把刻刀在她心口划下痕迹时的温度。
她记得三个月前分别时,他倚在竹篱边折桃花,说"等你回来喝新酿的青梅酒",发尾沾着的花瓣落在她手背上,比此刻玉坠的烫更灼人。
"顾先生他......"
急促的马蹄声碾碎林子里的寂静。
传令兵的黑马撞断两根枯枝冲进来,马腹渗着血,鞍上的人半边脸都是血痂,右手还攥着半截染血的令旗。
他滚鞍落地时膝盖磕在石头上,却顾不上疼,拽住郑灵萱的衣袖:"顾修然带走了归墟之心的残片!
他说镜湖宫的阵眼要开,带着残片往那边去了!"他手指颤抖着指向东南方,"小的追了三十里,亲眼见他进了镜湖宫废墟!"
归墟玉坠"咔"地裂开细响。
郑灵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丹田首冲脑门,眼前的人影都成了重影——李长风镖局血洗时,她也是这样,胸口像被人攥住绞。
她猛地甩开传令兵的手,却在触到对方血污的瞬间顿住,反手塞给他半块金叶子:"去林姑娘的医馆,让她治你的伤。"
"灵萱!"林婉儿扑上来拽她衣袖,"镜湖宫的阵眼是上古杀局,十年前进去的人连骨头都没剩!"她眼眶通红,"你才刚回来,不能——"
"我必须去。"郑灵萱反手握住林婉儿的手,腕间银铃被攥得发烫,"他带走的是归墟之心,不是普通残片。"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又硬得像淬了钢的剑,"更重要的是......"她望着东南方翻涌的云,喉结动了动,"他不会让我看着他死。"
梅若雪突然把机关弩塞进她手里:"弩上有破阵钉,对着阵眼中心射。"她转身从腰间解下青铜匣,"这是我新制的连发机关,能撑半柱香。"唐三娘扯下自己的玄色披风甩过去:"镜湖宫的雾有毒,裹紧了。"林婉儿塞给她一把药丸:"解毒的,疼的时候含一颗——"
郑灵萱抱着怀里的物什,突然笑了。
她望着三个女人发红的眼眶,想起半年前她初入江湖时,也是这样被人塞着药囊、护心镜、还有半块烤得焦黑的炊饼。"等我回来。"她说着脚尖一点,掠上树巅,青衫在风里猎猎作响。
耳畔的风声灌得人发疼。
郑灵萱踩着树桠疾驰,归墟玉坠在颈间撞出闷响。
小白的声音突然在识海响起,像碎冰砸在琉璃上:"你以为他是等你回来?
还是......在等你永远不回来?"
她顿住脚步,悬在两棵松树之间。
风掀起额前碎发,露出眉骨下未消的旧疤——那是顾修然刻碑时,她替他挡的一刀。"他不会。"她对着虚空说,声音被风吹散又聚拢,"他若真想走,半年前就不会把程七的残魂碎片塞进我钱袋,不会在我玉坠里种下追踪咒,更不会......"她摸了摸颈间发烫的玉坠,"不会把自己的命,和我的玉,刻成同一块。"
镜湖宫废墟比传闻中更荒凉。
断柱上的雕龙缺了半颗眼珠,残垣间爬满血藤,湖面上飘着层青雾,像谁撒了把碎玉在水里。
郑灵萱裹紧披风冲进雾里,靴底碾碎的不知道是瓦砾还是人骨。
然后她看见了顾修然。
他站在湖心亭的残阶上,月白长衫沾着血污,发带散了半幅,发尾浸在湖水里。
左手握着半块玉佩——和她颈间那半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你来了。"他转身,眉梢眼角都是笑,像三年前她初遇他时,在茶棚里替她捡落的筷子,"我算着时辰,你该到了。"
郑灵萱的喉咙发紧。
她一步步走过去,湖水漫过靴面,凉得刺骨。
归墟玉坠在两人之间发烫,像两块磁石要挣断红绳。
首到她站在他面前,看清他掌心玉佩的裂痕——和她的那半块严丝合缝,连边缘的磕痕都分毫不差。
"这不是两枚碎片。"顾修然轻声说,指尖抚过她颈间的玉,"是同一块玉,从中间劈开的。"他将两块玉轻轻一碰,幽蓝光芒如涟漪扩散,照见湖底沉了千年的青铜阵图,"我早说过,归墟的因果,我们一起担。"
郑灵萱突然抬手,重重捶在他胸口。
眼泪砸在他衣襟上,洇开一片水痕:"笨蛋。"她抽噎着骂,"谁要和你一起担?
谁准你偷偷去镜湖宫?
谁......"
顾修然笑着接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那里的心跳声透过血污的布料传来,强而有力,像擂动的战鼓:"我这条命,从在茶棚捡到你落的筷子时,就不属于自己了。"他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现在,它属于你,属于归墟,属于......"他望着湖底泛起的金光,"属于我们要一起走的路。"
归墟玉坠的光芒突然大盛。
郑灵萱感觉有温热的力量从玉中涌出,顺着血脉流遍全身——那是顾修然用半块命玉种下的契,是比任何武功都强的羁绊。
她望着他眼里的自己,突然笑了:"顾修然,你最好说话算话。"
"自然。"他牵起她的手,指向湖底正在苏醒的阵眼,"接下来,该我们破这个旧局了。"
风卷着湖雾掠过两人身侧,将他们的影子叠成一片。
远处传来林婉儿的惊呼、梅若雪机关弩的轻响、唐三娘九节鞭的脆鸣——那是她们追来了。
而在更远处,归墟的光正穿透云层,照亮这条才刚开始的,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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