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统计学上来说,草原上的一顶帐篷大概相当于维基亚的一户人家;当然,和我们维基亚类似的是、奴隶是不算户数的。」
——《草原见闻》,奥古斯·波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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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蹄河下游。
布巴图并非像哥顿在写给李维的信中所说的那般、完全没有一点动作。
事实上,布巴图尝试过抽调精锐,佯装遁走,然后杀一个回马枪。
也尝试过主动渡河,迫使哥顿收缩兵力、给自己创造抽身的时间。
但这些尝试都被哥顿一一化解。
而正是双方的这几次交锋,反而让哥顿察觉出布巴图的意志不够坚决。
无论是北逃的意志还是回援老营的意志。
战场上,机会稍纵即逝。
犹豫,就会败北。
就在布巴图权衡利弊、反复试探的第三个小时,四月十八日傍晚,李维·谢尔弗与哥顿汇合。
随行的还有满载巴牙兀部与速勒都部高层的囚车。
欢呼声刹时响彻整个血蹄河南岸。
再没有比这更直观的胜利宣言了。
就连面瘫患者·哥顿也难得在人前露出了几分笑意。
“对面应该还没敢散播老营被破的消息。”
哥顿指了指布巴图的本阵所在,冲李维示意道。
李维抽出望远镜,对着北岸扫视了一圈,吩咐道:
“打出旗语,再给布巴图送几件信物。”
哥顿闻言眉锋微拧,扫了一眼李维带来的不多的人马,迟疑道:
“他们要是真地跑了,渡河强追只怕伤亡不小。”
李维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叹了口气,取出怀里刻着符号【ζ】的狼髀石递给了哥顿,口中喃喃自语,也是在征求哥顿的分析意见:
“这是我从巴牙兀部的库房里搜出来的。”
“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现在愈发觉得,这件事乌尔曼很可能不知情。”
“易地而处,我要是乌尔曼,此事败露之后,就算不能让巴格鲁销声匿迹,也绝不会把他放在对抗荆棘领的一线。”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逻辑,就连复兴会都知道碰壁之后要抹除自己的痕迹、夹着尾巴做人。
乌尔曼要是巴格鲁的上司,完全可以调巴牙兀部去矿区或者侧翼,而不是冒着被谢尔弗当场逮捕的风险。
如今这幅局面,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巴格鲁还有第二个“主人”,乌尔曼并不知情。
“巴牙兀部其他高层的供词也可以侧面佐证这一点。”
“去年乌尔曼分配任务的时候,巴格鲁确实不止一次地推拒了布防血蹄河的命令,只是最后没抵过各方的压力。”
“而这次分兵驰援上下游,巴格鲁也是死拖到了最后一刻才松口。”
至于乌尔曼是不是认为巴格鲁没有私藏什么把柄,才放心大胆地让他接触荆棘领……李维第一个否决的就是这种可能。
见不得光的事一旦做了,只凭脑子是记不住的,更保护不了自己的安全。
要不为什么无论文艺创作还是现实中的贪官污吏、土匪恶霸,总有一本见不得光的“账册”呢?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李维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乌尔曼太蠢或者太聪明、利用了我的思维逻辑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亲身参与过当年的抓捕行动,哥顿比梅琳娜更能理解李维的所思所想,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道:
“所以你想试探一下速勒都部那个布巴图的反应?”
李维冲着河对岸抬了抬下巴:
“正是如此。”
“你也不用担心,就算布巴图现在往回赶,凯塔男爵的部队也已经回防了。”
“布巴图要么北逃寄人篱下,要么狠狠心、找地方渡河袭扰我们的后方……这两种选择都绕不开‘老营被破’的事实。”
“底下的人会逼着他投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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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面令旗在血蹄河南岸挥舞,一支信箭也被哥顿亲自射向了北岸。
印着李维私人印章的亲笔信随即就送到了布巴图的手中。
附赠一柄玛瑙鞘的匕首。
布巴图沉默了良久,他当然认识这柄匕首,毕竟这是他送给巴格鲁的礼物。
作为两家友好合作的象征,巴格鲁总是随身带着这柄割肉的“餐刀”,光洁如镜的匕身还遍布巴格鲁留下的指纹。
之前对岸的那一阵山呼海啸,也有了最坏但最合理的解释。
布巴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扭头看向夕阳下的草原时,只觉得随时都有可能冲出一支骑兵。
再等等?
老实说,布巴图对臭名昭著的拔野古部并不抱多少希望;他渴望拖延的是来自乌尔曼的消息。
倘若矿区的三家内斗已经结束,乌尔曼率大军携胜南下,那么布巴图未尝没有再搏一搏的勇气。
也只有这个消息,才能帮助布巴图弹压部众的不满情绪。
可对面的李维·谢尔弗要真是如信中所威胁的那般,直接将两个部落的高层沿河展示,恐怕自己这边就要不战自溃了,
时间,布巴图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头人!”
就在布巴图痛苦纠结之际,亲卫忽然来报:
“巴格孟克大人请求与您见上一面。”
亲卫说着凑近了两步,压低了嗓音,语调却显得有些阴狠:
“应该是对岸射信过来的消息传开了。”
布巴图闻言眼中也是闪过一抹狠色。
布巴图并非全信李维在来信中所言的战果,但巴格孟克和他身边仅余的三十多骑巴牙兀部族人,确实是速勒都部与谢尔弗和谈的阻碍,或者礼物。
先前几次调动,布巴图已然将最核心的三百族人凑在了一起,为巴格孟克编织了一张大网。
“给对岸回信,”布巴图凑到亲卫的耳边,“今夜十二点,在那座建到一半的浮桥上会面。”
“速勒都部会带着礼物而来。”
……
“你们在干什么?我是来见布巴图头人的!”
巴格孟克的惊呼一闪即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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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漆黑的河滩上却陡然升起了几团橘黄色的火苗。
临时扎起的木筏被悄然推下了水,间或夹杂着推搡声与人声呜咽。
火苗在空中挥舞了几圈,划出了特定的轨迹。
不多时,横亘在河面中央的那长条状的阴影上,也冒出了火把的光亮,似在呼应。
接收到信号,七、八条人影跃上木筏,在火光的指引下,缓缓地驶近了浮桥。
布巴图第一眼就看清了跪在桥头的那一排身影,哪怕火光昏暗,却架不住都是自己熟悉的人。
为首的正是巴格鲁。
只是这位巴牙兀部的首领此刻不知道是被荆棘领的人如何了,双目紧闭,似梦似醒,对于周遭的一切反应迟钝。
而跪在巴格鲁两侧的,则分别是巴牙兀部的大祭司、速勒都部的大祭司,以及布巴图的配偶、速勒都部现任“别吉”。
此刻见了布巴图,三人俱是激动不已,被堵住的嘴里发出急切的呜咽声。
“带下去。”
不等布巴图的千愁万绪化作一句说出口的言语,一声比半夜的河风还要冷硬的命令便从桥上响起。
布巴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四人被拖到浮桥的后方,视线却被几道高大的人影所阻隔;领头的二人,俱是灰发黑瞳,正低头俯视着木筏上的自己,神情玩味。
布巴图暗自打量,左边那位帅得好似精灵的“熟面孔”自是哥顿·谢尔弗,那右边那位眉眼与哥顿有五分肖似的……
“见过李维·谢尔弗子爵。”
布巴图按照库尔特的礼节行了一礼。
见李维没有拉自己一行上桥的意思,布巴图也是暗自咬牙,将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巴格孟克推到身前:
“这位是巴格鲁的亲弟弟,巴牙兀部的智囊,平日里颇得部众信赖……希望李维子爵能喜欢这份礼物。”
巴格孟克双目赤红,那恨不得吃人的扭曲表情在火光下尤显狰狞。
布巴图当然猜不到李维正在考量自己面对巴格鲁时的行为举止,只当这位谢尔弗的少君是在有意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李维一直紧绷的眼角微松,只是在昏暗的火光下并不明显,语气的缓和倒是众人都听得真切:
“我听娜仁托雅夫人说,布巴图头人的加洛林语说得不错?”
这句话李维是特意用北地乡音说出口的。
真要说起来,布巴图可是个难得的、身居高位的“杂种”——这也是李维想要降服他的另一个缘由。
哥顿的视线在此时扫过布巴图身后的几名亲卫,他们眼中的戒备与仇视恰恰说明了他们大概率也是听得懂北境口音的加洛林语的。
反而是那个巴格孟克,脸上那股努力分辨的迷茫神情做不得伪。
不消说,这想来也是埃琳小姐\/娜仁托雅夫人的潜移默化了。
联想起李维先前所言,哥顿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布巴图显然没料到李维会用这个作开场白,怔愣了片刻,心中又燃起一股羞恼,却不得不强自按捺:
“我阿母,她怎么样了?”
“老夫人年事已高……”
李维故意拉长的前半句话令布巴图如坠冰窖。
“……但荆棘领感其壮烈,全力施救,悉心照料。”
“不单是老夫人,”不等布巴图开口,李维话锋一转,视线投向布巴图身后的几个亲卫,轻笑一声,“速勒都部诸位勇士的一众亲眷,看在老夫人的情分上,荆棘领都是宽仁以待。”
这些亲卫能够跟着布巴图来此地密谈,在速勒都部的势位自是不低,各有亲情羁绊。
如今从李维的嘴里听到最想听的话,原本紧绷的身躯都放松了不少,对老夫人的感恩混杂着一丝微妙的、对谢尔弗的好感,从心中悄然升起。
布巴图心知要糟,就要开口点破李维的离间,却又被李维转回了话题:
“只是老夫人终究是到了这个年纪了。”
李维重重地叹息一声,将娜仁托雅夫人当初交给自己的两卷羊皮托在手中,半是施压半是真情流露,扬声道:
“老夫人以身明志,一是为了你我现在正在商讨的事。”
“二就是为了交待她的身后事。”
“夫人希望她的灵魂回归天堂后,一半葬于草原,一半送回她的故乡、罗森伯格小镇、比安卡教堂。”
“但这件事,我认为,”李维向前走了两步,蹲下身,看似毫无防备地将那两卷羊皮递给布巴图,“速勒都部的诸位也不想留下遗憾吧?”
众目睽睽之下,布巴图只觉得李维手里的羊皮卷跟冒着火星的木炭似的,接也不是,不接更不是。
只听懂了五分的巴格孟克倒是十分地愤慨,剧烈的挣扎带动着木筏都在左右摇摆。
哥顿上前,一把捞起这个“礼物”,抡圆了胳膊丢进了身后的人群里。
布巴图苦笑一声,接过那两卷羊皮,仍旧不死心地讨价还价道:
“沿河上下尚有其他的小部落二十余、拥众过千,我希望李维子爵能够再给我五天的时间收拢……”
“拖延时间就没诚意了,布巴图头人!”
李维原本还算温和的脸色一肃,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布巴图:
“后天正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囚车就会沿河展览。”
“那些小部落我并不在乎!”
李维的目光又转向布巴图身后的亲卫,有意扯开了嗓门:
“向谢尔弗宣誓效忠,我可以允诺,这些小部落都是速勒都部的。”
“你们的损失,都可以从他们身上找补。”
李维直接将话题引向了投降之后的各种条件。
木筏上的呼吸声陡然粗重了起来。
唯有布巴图还维持着足够的清明,同样拉高了音调,用回了库尔特语回敬了李维:
“草原上没有不吃草的牛羊,也没有不吃肉的狼。”
“谢尔弗要速勒都部做什么?”
李维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拍了拍手,重新站起身:
“你有一天的时间驱逐或者征服那些小部落。”
“后天正午,荆棘领会从修好的浮桥上过河。”
“到时候,我希望布巴图头人能够放下手中的弓与枪。”
“谢尔弗会为速勒都部保留五百顶帐篷的待遇,并提供必要的贸易支持,帮助你们重建这片草原的秩序。”
“而速勒都部要向谢尔弗缴纳‘四季税’以及‘血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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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九,血蹄河北岸烽烟四起,南岸的工兵们却不急不缓地修好了后半截浮桥。
四月二十,正午,荆棘玫瑰的红黑色大旗越过血蹄河。
布巴图并速勒都部的一众高层,身着单衣,反持断弓,箭镞对准自己的心脏,向李维献上了白色牲畜(羊\/马\/驼)各九头。
生死由君,举族交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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