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村子中央那棵老槐树下,几只粗瓷大碗里盛着各家晚饭,香气混着尘土味儿。张老汉狠狠拍了下大腿,饭碗都跟着跳:“你们听听!恁么大个公司,心肝都黑透咧!竟往人家‘团子’头上扣屎盆子!” 他气得首喘,旁边李婶子连忙递上水,小声附和:“可不是嘛,那林阳娃多实诚,起早贪黑,一碗面都怕给少了汤水……”
“团子外卖”那间被熏得微黄的小办公室里,林阳握着电脑,手指关节攥得发白。电话那头是市里晚报记者,声音带着点兴奋的疲惫:“林老板,明天见报!这回,咱得把埋汰你们那些脏东西,全给它翻出来晒晒大日头!” 林阳嗓子眼发干,只哑声挤出一句:“……劳您费心。” 挂了电话,他看着墙上那张有些褪色的“团子”招牌,粗糙的指腹无意识地在桌沿的木刺上来回刮蹭,仿佛这样就能蹭掉连日来的憋屈。窗外的风卷着尘土扑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天一亮,报纸和手机屏幕炸了锅。一篇篇报道,白纸黑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团子外卖”身上那些污水泼就的黑锅。那些被收买写的假差评、速达那边人鬼鬼祟祟的转账记录,被明晃晃晒了出来。最扎心的,是记者找到几位曾被假差评蒙骗的大爷大妈,对着镜头,皱纹里都刻着懊恼:“哎哟,冤枉好人喽!团子那娃送面,汤水从来都是满当当的,咱…咱对不住人家!”
大槐树下的议论像烧开的水。王老五把旱烟杆在鞋底磕得邦邦响:“呸!速达外卖?我看叫‘缺德外卖’才配!那赵强,心都让狗啃了!” 小卖部门口,几个刷手机的年轻人也愤愤不平:“拉倒吧,以后饿死也不点他家了!这么下作,吃他家的饭不怕拉肚子?”
这股子燎原的怒火,烧到了网上。曾经被假差评糊住眼的平台,这下慌了手脚,删那些恶意差评删得键盘都快冒烟。迟来的“公正”像把钝刀,砍得速达外卖订单量像泄了气的皮球,眼瞅着瘪下去。往日饭点儿厂区门口排长队的速达电动车,如今稀稀拉拉,冷清得能听见风声吹过车筐。
赵强那间堆满外卖盒的出租屋,窗帘拉得死紧。空气浑浊,泡面汤洒在皱巴巴的T恤上,洇开一片油渍。手机屏幕亮着,刺眼的光映着他灰败的脸——工作群里,停职调查的通知冷冰冰地挂着。他抖着手想拨个电话,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又猛地缩回,狠狠捶在自己大腿上。门外房东催租的拍门声像擂鼓:“赵强!开门!房租拖到哪辈子去?” 他缩在沙发角落,头埋进膝盖,身体微微发抖。门外那咚咚的声响,一下下,像砸在他早被蛀空的脊梁骨上。
林阳蹬着那辆旧三轮,车斗里码着干净保温箱,吱呀吱呀碾过村道。路过大槐树,张老汉远远就扬手喊他:“阳娃子!挺首腰杆干!咱村老少爷们儿,都认你这一口热乎饭!” 李婶子也提溜着一小兜还沾着泥的青菜追过来,不由分说塞进他车斗:“拿着!自家地里的,鲜亮!给你添个菜!” 那青菜的根须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沉甸甸地压在保温箱上,却让他心里莫名松快了些。
傍晚收工,林阳蹲在店门口,拧开水龙头冲洗着保温箱里残留的油星。水流哗哗,冲走了污渍,也像冲淡了些心头的沉重。隔壁理发店的刘大爷摇着蒲扇踱过来,看他忙活,慢悠悠道:“小子,滋味不好受吧?可这人呐,跟地里的庄稼一个理儿——根子扎正了,哪怕一场雹子打趴下,只要日头还在,总能缓过劲儿,一节一节往上蹿。” 林阳没抬头,只用力刷着箱子内壁,水流溅湿了他的裤脚,凉意贴着皮肤。他低低“嗯”了一声,声音混在水声里。
锁上那扇漆皮剥落的店门,林阳抬头。夕阳最后的余烬正奋力涂抹着天际,一片滚烫的金红,不偏不倚,落在那块简单写着“团子外卖”的旧招牌上,木头纹理都像烧了起来。他怔怔望着,眼前恍惚闪过爷爷佝偻着腰在暮色里锄地的背影,老人沙哑的话音仿佛又响在耳边:“阳子,日子就像咱刨这地,一锄头一锄头地来,急了没用,可也……不能停。”
他掏出钥匙,金属的凉意硌着掌心。巷子深处,传来谁家母亲呼唤孩子归家的悠长声音。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炊烟、尘土,还有一丝极淡的、不知名的野草气息。
夜风起来了,吹动老槐树的新叶,沙沙作响。这声音,比世上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清晰地告诉他:路还长,但脚下踩着的,终究是自家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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