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土灶台边的合纵连横

林阳家堂屋的八仙桌上，摊着李悦他们熬夜整理出来的那沓子证据纸。纸页边角都卷了毛，沾着点指头上的油汗印子。林阳粗糙的手指头，一遍遍着那些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转账截图，心里头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冻土疙瘩。

“有这玩意儿，够钉死赵强那龟孙不？”张峰蹲在门槛上，嘬着自卷的旱烟，烟雾缭绕里眉头拧成个疙瘩。

林阳摇摇头，抓起桌上半凉的粗瓷碗灌了口凉白开，喉结上下滚动：“不够看。赵强在江城盘踞这些年，树大根深。咱这点东西，扔出去，顶多溅他一身泥点子，他拍拍屁股就能爬起来，反手就能给咱扣个‘诬告’的屎盆子，那才叫真掉泥坑里爬不出。” 他眼神扫过桌上那些纸，像看着自家地里刚冒头就被虫啃了的嫩苗，“得找帮手，找那种说话有分量、能让赵强忌惮三分的硬茬子。”

第一个钻进林阳脑子的，是江城餐饮协会的老会长——陈老栓。陈老爷子在江城餐饮行当里摸爬滚打几十年，一碗水端得最平，最恨那些歪门邪道、砸同行饭碗的腌臜事儿。他那张布满褶子、像晒干的老榆树皮的脸，就是块金字招牌。

主意打定，林阳没空手去。他连夜把自家后院里那几只下蛋最勤快的老母鸡下的蛋，挑了最大最光溜的，装了满满一竹篮子，又拎上两坛子他爹埋在院角老槐树下足有五年的苞谷烧。这礼，在城里人看来可能土得掉渣，但在乡下，是实打实的心意。

陈老栓住城郊结合部的一个老院子，门口趴着条懒洋洋的大黄狗。林阳提着东西进门时，老爷子正戴着老花镜，就着晌午的日头，在院里翻一本泛黄的账本。

“陈老会长！”林阳嗓子有点紧，把篮子酒坛子小心放在磨得发亮的青石台阶上。

“哟，是团子外卖的小林啊？”陈老栓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透着股子阅人无数的精光，“稀客，稀客。拎这老些东西干啥？快坐。” 他指了指院里的小马扎。

林阳没坐，就那么站着，像当年在村里跟长辈汇报收成似的，把赵强怎么使阴招、怎么挪钱雇水军泼脏水、怎么想置“团子外卖”于死地的事儿，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倒了出来。说到激动处，他额头青筋都凸起来，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掐进了掌心肉里。末了，他把那沓带着油墨味和汗渍的证据，双手捧到陈老栓面前。

“陈老，您给评评理！”林阳声音有点发颤，不是怕，是憋屈，“咱‘团子’起早贪黑，就想让城里人吃口热乎饭，让咱村里送菜的老乡多挣俩辛苦钱。咱凭力气吃饭，咋就碍着他赵老板的眼了？非得用这埋汰手段，把咱往绝路上逼？这…这还讲不讲点做人的规矩了？”

陈老栓没急着看证据。他慢悠悠摘下老花镜，用衣角擦了擦，又戴上，这才接过那沓纸。一张张翻过去，屋里静得只剩下纸页的沙沙声，还有院里大黄狗偶尔挠痒的窸窣声。老爷子的脸色，从开始的平静，慢慢沉了下来，眉头越锁越紧，嘴角那点温和的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只剩下一股子压都压不住的愠怒。

“啪！”陈老栓把证据重重拍在膝盖上，震起几点灰尘，“无法无天！简首是无法无天！”他气得胡子都抖了两下，“赵强这小子，当年开个小饭馆的时候看着还像个人样，现在翅膀硬了，心也黑了！为了点蝇头小利，连祖宗传下来的‘和气生财’、‘买卖公平’都喂了狗了？这是要坏整个江城餐饮行的风气！”

他喘了口气，看向林阳，眼神锐利如刀：“小林，这事儿，我老头子管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光听你一面之词，光看这些纸片子，还不够。咱协会办事，讲究个板上钉钉，得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我得派人，好好摸摸这‘速达’的底！”

林阳心里那块大石头，咣当一声落下去半截，赶紧点头哈腰：“应该的，应该的！陈老您尽管查！需要啥，要问啥人，我林阳随叫随到，绝不含糊！”

从陈老栓那带着泥土和烟火气的小院出来，林阳没急着回村。他蹬上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又一头扎进了城里。这次，他奔的是城南那家挂着“老王家杂货铺”招牌的小店。店老板王胖子，是林阳同村发小，后来进城开了店，消息灵通，跟几个本地跑民生新闻的小记者混得挺熟。

林阳在小店油腻腻的玻璃柜台前，要了瓶最便宜的汽水，跟王胖子蹲在店门口的水泥台阶上。

“胖子，哥这回是真遇上坎儿了。”林阳灌了口汽水，那股子甜腻的凉气首冲脑门，也压不住心里的焦躁。他把事情又跟王胖子倒了一遍，末了，压低声音：“兄弟，你那几个记者朋友…能搭上线不？等陈老那边查实了，得有人把这事儿捅出去，让全江城的老百姓都看看，赵强那孙子是副什么嘴脸！光咱协会内部知道不够，得让大伙儿都明白，咱‘团子’是让人坑惨了！”

王胖子把烟屁股摁灭在地上，小眼睛里闪着光：“阳哥，你放心！那几个小子，跟我也算过命的交情（指一起撸过串喝过酒）。这事儿，听着就他妈憋屈！我这就给他们透个风，让他们心里先有个数。等你们协会那边铁证如山了，招呼一声，我保证，这新闻，指定能上！还得是头版头条的动静！”

林阳听着王胖子拍胸脯的保证，再看看手里那瓶滋滋冒泡的汽水，心里头那半块悬着的石头，又往下落了落。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混着汽水的甜味和街边汽车尾气的浊气。

回村的路上，夕阳把林阳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知道，手里攥着的这点证据，加上陈老栓的威望，再加上王胖子联系的记者，就像三股拧在一起的麻绳，还不够粗，不够结实，但总算有了点反制的力气。

“赵强啊赵强，”林阳望着远处自家地里刚钻出头的青苗，喃喃自语，“你想把咱往死里整？行，咱庄稼人，命硬！你想玩阴的？咱就陪你玩场大的！看看到底是你那歪门邪道硬，还是咱这‘理’字，加上这‘人心’，压秤砣！” 他脚下用力一蹬，破自行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载着他，朝着炊烟袅袅的村庄，一头扎进了越来越浓的暮色里。这仗，才刚刚开始攒本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