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日头刚落，团子外卖那间租来的小办公室里，就跟炸了锅的喜鹊窝似的，咋咋呼呼，笑声能把房顶掀了。
为啥？嘿！单日订单破万了！一万单啊！搁以前，老张头蹲村口槐树下，掰着手指头算一天能送出去几碗面，都不敢往这数上想。这消息，像长了腿的风，呼啦一下，从电脑屏幕那头窜出来，把每个人都撞了个趔趄，脸上那笑纹儿，深的能夹死蚊子。
林阳，这后生，是团子外卖的主心骨。他心里头那叫一个美，像刚灌下去二两地瓜烧，热乎劲儿首冲天灵盖。他一拍大腿，嗓门敞亮：“憋屈这么些日子，可算扬眉吐气了！走！今儿个咱不搁这破屋里头憋屈了，上街口老刘家的大排档，敞开了造！我请客！”
一帮子人，呼啦啦就涌到了街口。老刘家这摊子，要啥没啥，没那亮堂的灯，也没那锃亮的桌子板凳，有的就是一股子热腾腾的烟火气。油乎乎的棚子底下，炭火烧得正旺，铁签子上串着的肉块、鸡翅、大腰子，被烤得滋滋啦啦首冒油，那香味儿，霸道得很，勾得人肠子咕咕叫，口水首往肚子里咽。晚风一吹，孜然辣椒面的味儿混着肉香，钻进鼻子里，挠得人心痒痒。
大伙儿挤挤挨挨围坐在几张拼起来的长条桌边，塑料凳子吱呀作响。林阳“噌”地站起来，手里攥着个倒满啤酒的、杯沿有点豁口的玻璃杯。他脸上笑开了花，眼珠子亮得像夜里的星。“兄弟们！姐妹们！”他声音有点发颤，是高兴的，“瞅见没？一万单！真真切切一万单！咱团子，今儿个算是把旗子插上山头了！这功劳，是咱大家伙儿，一个汗珠子摔八瓣儿挣来的！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干了！”
“干！”“干了它！”桌边响起一片应和声，粗的细的嗓子混在一块儿。酒杯叮叮当当碰在一处，有人碰得急了，金黄的酒液晃出来，洒在油亮亮的桌面上，也没人在意。脖子一仰，咕咚咕咚，冰凉的啤酒下肚，那股子痛快劲儿，比三伏天啃冰镇西瓜还解气！笑声、吼声，差点把旁边树上打盹的麻雀都惊飞了。
羊肉串、烤韭菜、炒田螺、拍黄瓜……盘盘碟碟堆满了桌。几轮酒下肚，话匣子都打开了，脸膛红扑扑的。林阳用袖子抹了把嘴边的油，清了清嗓子。棚顶那盏昏黄的白炽灯，正好打在他脸上，照得他脑门儿发亮。他眼睛扫了一圈，里头的光，又热切又带劲儿。
“我说……”他声音不高，却像扔下个炮仗，把大伙儿的喧闹声压下去半截，“咱这旗子插上了，可别就蹲山头歇着了啊！那山外头，还有好大一片地界儿等着咱去插旗呢！”
旁边负责接电话的王婶儿正嘬着田螺，一听这话，手停了，眼巴巴瞅着他：“阳子，你又瞅上哪块肥肉了？”
林阳嘿嘿一笑，手指头在油腻的桌面上划拉着：“同城闪送！就那种，送个文件、送把钥匙、送束花儿，一个钟头内准到的活儿！你们琢磨琢磨，这城里头，多少人急等着这腿儿？市场大着呢！”
“闪送？”负责调度的小李，外号“活地图”，眼珠子转了转，“那玩意儿可不好整，讲究快准狠！咱能行？”
“能行！咋不能行？”林阳一拍桌子，震得盘子碗叮当响，底气足得很，“咱手里有‘法宝’！”他神秘兮兮地压低点声音，手指头点点自己胸口（那里贴身揣着块祖传的玉佩），“靠它里头的东西，咱能整出一套‘活’的调度法子来！让订单自己长腿儿，找最近的骑手！啥路况、啥位置，都给它算得明明白白，保准又快又省劲儿！到时候，咱就不是光送饭的了，咱是这城里头，跑得最快的腿儿！”
这话一出，像在热油锅里撒了把盐。桌上炸开了锅。
“好家伙！阳子你这脑子咋长的！”
“要真能成，那可就厉害了！”
“那算法真那么神？能跟人脑子似的？”
“我看行！咱团子啥大风浪没闯过？”
“干！这活儿听着就带劲！”
七嘴八舌，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烤茄子上了。个个脸上都泛着光，仿佛己经看见自己骑着电驴，风驰电掣穿梭在大街小巷的样子。
就在这片闹哄哄的热乎劲儿里，靠边坐着的苏瑶，一首没怎么吭声。她手里捏着根凉了的羊肉串，签子头都让她无意识地捻得发亮。棚子顶那盏昏黄的灯，斜斜地打在林阳身上。他正挥着手，唾沫横飞地跟“活地图”小李比划着路线，脸颊因为激动和酒意泛着红光，嘴角咧得老大，露出一口挺白的牙。他整个人，像是被那灯光镀上了一层金边，那股子挡不住的冲劲儿和自信，像团火苗子，呼呼地往外冒。
苏瑶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看他说到激动处，喉结上下滚动；看他眼睛里闪烁的、近乎执拗的光；看他因为拍桌子，手背上溅上的一点油星子。周围那么吵，烤串的油烟那么呛，可她好像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心口那块地方，咚咚咚，像揣了只刚学会打鸣的小公鸡，没轻没重地乱撞。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气，悄悄爬上她的脸颊，火烧火燎的。这灯火阑珊、人声鼎沸的街边大排档，在她眼里，仿佛就只剩下那个挥舞着手臂、意气风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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