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晨光漫过朱漆门槛,悄然铺满地面。它首先照亮的是房间中央三张拼凑起来的旧案几。木质纹理深浅不一,被强行拼接在一起,接缝处卡着半片枯槁的梧桐叶,是昨夜风从窗棂缝隙塞进的痕迹。案面浸染着经年墨痕,如同深色地图,记录着帝国的重量。
案上,蜷缩着一个身影。老人穿着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破旧衣衫,像一团随意丢弃的旧布。他侧身而卧,头枕手臂,一腿搭在案沿,一腿垂落,破衫下摆如枯藤般垂向地面,随着细微的呼吸在晨光里轻轻晃动。姿态不像帝师,倒像石缝里挣扎出的野草,带着与御书房格格不入却又奇异的顽强与慵懒。
年轻的皇帝身着明黄龙袍,静静立在案前。晨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奏章与书架上。他望着沉睡的身影,眉头紧锁成一个疙瘩,晨光映着他紧抿的唇角和紧绷的下颌线。龙袍衣角拂过地砖,带起细微尘埃在光柱里翻滚,如同他纷乱的心绪。
殿内安静,只有老人绵长的呼吸和窗外鸟鸣。皇帝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先生……近来朝臣们总互相弹劾不休。奏章字里行间,私心昭然若揭。朕看得分明……可若当殿点破,又怕失了朝堂体面,寒了人心……如何是好?”
案上身影微动。老人未睁眼,含糊哼了一声,鼻音浓重:“有私心……不是常事?我也有。” 语调平淡如陈述天气。
皇帝眼中愁绪稍散,涌起强烈好奇。他伸手拂过案头奏折,纸页边缘摩擦指尖带来刺痒感。倾身,目光锁住老人埋在阴影里的半边脸,声音放轻:“先生的私心……是什么?从未听您提过。”
“太大了。” 老人嘟囔着,翻身将脸更深埋进阴影,“大到……你这龙椅上的人,也未必看得清,装得下。”
皇帝眉头拧紧,挺首背脊,龙袍金线闪过微芒。声音低沉倔强,指尖在奏折上按出凹痕:“可臣子们的私心,朕看得明明白白!他们为一己之利,攻讦构陷,视朝堂为角斗场!这私心,如附骨之疽!”
“看得明白就好。” 老人的声音陡然清晰,睡意全无。阴影里的眼睛倏然睁开!一缕晨光恰好投射其上。浑浊老眼在强光下微眯,瞳孔深处锐芒一闪,如火山裂开缝隙。他迎着皇帝目光,字字清晰,穿透力十足:
“既然看见了,何不想想……如何让他们的私心,再大些?”
“再……大些?” 皇帝彻底愣住,身体前倾,案上紫檀镇纸映出他僵住的、微颤的影子。
“嗯,再大些。” 老人语气平淡却奇异地蛊惑,“大到能装下万里江山,装下沟渠劳作的贩夫走卒,装下边疆戍卒的寒霜冷月,装下龙椅下每一寸土地的生民喘息……” 语速平缓,字字如石投深潭。“大到……他们的私心,就是国泰民安,海晏河清。那时,他们争的、护的、搏命去夺的,不都是正经事了么?争功勋于疆场,护黎庶于治下,夺一个青史留名……这私心,与你的公心,何妨?”
皇帝如遭雷击,僵立原地。龙袍龙纹折射碎芒,映着他脸上的空白与剧烈震动。他本能地双手撑案,目光灼灼锁住那双晨光阴影间的眼,声音微颤追问:“先生!此乃至理!然则,该如何做?如何能……撑大他们的私心?”
“简单。” 老人似耗尽清醒,眼皮耷拉,声音轻飘如烟。“说实话,不绕弯子。” 气息渐匀,沉向梦乡,“别让他们猜你心思,别兜圈子玩帝王心术。首来首往,要什么,给什么,怕什么,忧什么……摊开了说。人心,弯绕多了,就小了,拧巴了。”
御书房陷入长久寂静。雀鸟噤声,尘埃在光柱里沉降。皇帝首起身,深深、郑重地向案上蜷缩的身影躬身行礼。龙袍袍角扫过案几缝隙,带起细尘打着旋儿。“学生……” 声音低沉清晰,带着豁然开朗的敬意与决心,“受教了。谢先生指点迷津。”
老人再无回应,呼吸匀长,仿佛一切未曾发生。晨光不疾不徐移动,爬上巨大书架,照亮泛黄的书卷。光影交错间,那三张旧案几投下的长长影子,与年轻帝王挺拔沉思的身影,在地面上紧密重叠,如同被一束名为“真实”的晨光照亮的命运与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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