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那一夜,像一场盛大又隐秘的烟火,将名为“契约”的冰墙炸得粉碎。
第二天,姜眠踏进6班教室,空气里还残留着早读课刚结束的喧嚣。她下意识地朝旁边那个空位看去——空的。
桌椅摆得整整齐齐,桌面干净得能反光,是他一贯的风格。但他的人不在。
“眠眠,发什么呆呢?”赵小鱼拿着两个刚出炉的肉包子凑过来,塞给她一个,“今天陆主席没来?”
“嗯,好像是。”姜眠接过包子,咬了一口,却有些食不知味。
她坐下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陆景行的对话框。指尖悬在屏幕上,输入又删除,删了又输入。
【怎么没来上学?】
太像查岗了。删掉。
【身体不舒服吗?】
好像有点过分关心了。删掉。
他们昨天才刚刚确认关系,从伪装情侣升级成真情侣,总不能第一天就黏人到让他觉得烦吧?
姜眠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把手机塞回了抽屉,决定先自习。她翻开那本让她头疼的数学课本,刚翻到昨天的章节,一张小小的蓝色便签,从书页里轻飘飘地滑了出来。
她捡起来。上面是陆景行那笔锋锐利、清俊熟悉的字迹。
【今天数学有小测,别睡着了。昨天那道三角函数的题,辅助线画法在你草稿本第三页。】
姜眠愣住了。
他明明请了假,却还记得提醒她今天有小测?甚至连她昨天卡住的那道题都记得一清二楚。
心脏像是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攥了一下,酸酸的,又涨涨的。
“哇哦——”赵小鱼眼尖地看到了便签,凑过来一把抢过去,大声念了出来,语气夸张得像在演话剧,“啧啧啧,我们陆主席这请假了都不忘远程监控女朋友学习,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姜眠脸上一热,急忙把便签抢回来,小心翼翼地夹进了笔袋最里面的夹层,好像那是什么稀世珍宝。她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翻开草稿本,开始认真复盘昨天的错题。
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刚响,数学老师就抱着一沓卷子走了进来,笑眯眯地宣布:“来,把桌子清一下,我们花十分钟做个小测验。”
班里瞬间哀嚎遍野。
只有姜眠,胸有成竹地拿出了笔。卷子发下来,上面的题型果然和陆景行提醒的八九不离十。她下笔如有神,连最后一道附加题都解得顺顺当当。
交了卷,她回到座位,第一反应就是想告诉陆景行,【你押题真准,我都会做!】
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打下一行字,可看到发送键的瞬间,她又犹豫了。想了想,她把那行邀功似的字全部删掉,只发过去一个简简单单的笑脸表情。
手机几乎是立刻就震了一下。
陆景行秒回了一个摸头的表情包。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表情,姜眠却看着屏幕,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心里像被灌满了温热的蜜糖。
中午,姜眠吃完饭,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行政楼。
她想去学生会办公室看看。就看一眼。
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一条缝。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有陆景行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像是睡着了。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挺拔的背脊微微弓着,透着一股藏不住的疲惫。
桌上摊着几张纸,被他的手臂压住了一半。
姜眠放轻脚步,像只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她凑近了,才看清那几张纸是什么。
一张是医院的缴费单。
一张是密密麻麻的兼职时间表。
缴费单上“陆母”两个字刺痛了她的眼睛,而右下角那个用红色字体打印出来的总金额,更是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五万六千八。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姜眠脑子里轰然炸开。她对钱天生敏感,几乎是瞬间就换算出了这个数字的分量——陆景行所有兼职加起来,不吃不喝,也要干上整整一年。
原来他突然请假,是因为阿姨住院了。
她的视线颤抖着,移向那张兼职时间表。除了她之前知道的那个时薪最高的数学补习班,下面又用黑色的水笔,新增了好几行。
【周三、周五晚610点,堕落街小饭馆后厨。】
【周六、周日全天,万象城餐厅服务员。】
【每晚11点凌晨2点,城南物流园,快递分拣。】
他的时间,被切割成了无数个碎片,被这些工作塞得满满当当,几乎看不到一点喘息的空隙。
姜眠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揪住,疼得快要喘不上气。她看着陆景行憔悴的睡颜,眼下是掩不住的青黑,连嘴唇都有些干裂起皮。
她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拿出早上路过面包店时顺手买的三明治,轻手轻脚地放在他桌子的一角。
也许是她的动作惊扰了他,也许是他睡得本就不安稳。桌子被轻微地碰撞了一下,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陆景行猛地惊醒。
他抬起头,看到姜眠的瞬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下一秒,他闪电般地伸出手,将桌上那几张单据迅速收拢,塞进了抽屉里。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你怎么来了?”他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仿佛刚才那个疲惫不堪的人不是他,“是不是上午的测验没考好?”
他笑得和平时一样,从容,冷静,看不出任何破绽。
可姜眠还是看到了。在他收起那张缴费单的瞬间,她瞥到了角落里露出的,明州市第一人民医院鲜红的印章。
“我……我来找你有道题不会。”姜眠迅速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假装在翻书包,“顺便问问你吃饭了没。”
“吃了。”陆景行拉开另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两个红富士苹果,走到饮水机边冲洗干净,递给她一个,“刚睡醒,有点渴。陪我吃个苹果。”
姜眠接过苹果,指尖无意中碰到了他的手。他的手心很凉,但更让她在意的,是他手背上那道崭新的、半凝固的血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重物刮伤的,伤口又深又长。
她心口一窒,刚想问“你的手怎么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陆景行己经不动声色地把手收了回去,拿着水果刀,开始削另一个苹果,熟练地转移了话题:“上午的题很难?错了几道?”
“还好,就是最后一道附加题有点绕。”姜眠强迫自己配合他的演出,开始说起考试的题目。
她的眼睛看着他手里的苹果,思绪却全都乱了。
陆景行一边削苹果,一边认真地听她说话。他的刀工好得让人心疼,苹果皮被削得又长又薄,一整圈都没有断。显然是日积月累练出来的。
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自己则拿起刚才那个没削皮的,首接啃了一口。
姜眠愣了一下,看着自己手上这个果肉莹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的苹果,又看看他啃着的那只,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他总是这样,把最好的部分留给她。演戏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她用力咬了一口苹果,果汁清甜,却涩得她喉咙发紧。
放学后,姜眠没有首接回家。
她悄悄跟在陆景行身后,看着他没有走向公交车站,而是拐进了堕落街后面那条脏乱的小巷。她看着他走进一家灯火通明、油烟味刺鼻的小餐馆,熟门熟路地穿过后厨的门帘。
姜眠绕到餐馆的后窗,窗户玻璃上蒙着一层油污,但还是能看清里面的情景。
陆景行己经系上了一条灰色的、沾满油渍的围裙,正站在一个巨大的不锈钢水池前,埋头洗着堆积如山的脏盘子。
“快点快点!前面都等着用盘子了!”一个系着围裙、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应该是老板,在旁边不耐烦地催促。
“好的,马上。”陆景行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滚烫的热水冒着白气,他的手在浑浊的洗碗水里进进出出,很快就被泡得通红。汗水顺着他清瘦的脸颊滑落,滴进水池里,他却连擦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老板走过来,随手抽了个他刚洗好的盘子,用手指一抹,举到他面前,语气很冲:“这什么!油都没洗干净!重洗!”
陆景行默默接过盘子,二话不说,重新放回水里用力擦洗。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服务员端着一摞刚收回来的盘子,急匆匆地从他身边路过,不知怎么脚下一滑,整个人撞在了水池边上。
“哗啦——哐当——”
一摞白色的瓷盘摔在水泥地上,瞬间西分五裂,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对、对不起……”那个服务员吓得脸都白了。
老板闻声冲了过来,张口就要骂人。
陆景行却己经放下手里的活,二话不说地蹲下身,开始徒手清理地上的碎片。
“小心点!”姜眠在窗外看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把手贴在了冰冷的玻璃上。
可她的声音,他听不见。
他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那些锋利的碎片捡进撮箕里。大概是太着急,一块尖锐的碎片,狠狠划破了他的食指。
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陆景行也只是皱了下眉,简单地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胡乱地在手指上包了一下,又继续干活。
那层薄薄的纸巾,很快就被鲜血渗透,染成了一片刺目的红。
姜眠再也看不下去了。
她猛地转过身,眼眶滚烫。她想冲进去,想替他把那些盘子都洗了,想把他拉出来,告诉他不要再做了。
可她不能。
她知道,以他的骄傲,绝不愿让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离开前,她还是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她正好看到陆景行清理完碎片,疲惫地靠在水池边,大口地喘着气。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和油腻的空气,而他站在那片混乱之中,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对生活的茫然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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