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拥抱，和那句“有我在”，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
第二天，整个明州实验中学的贴吧和匿名墙都疯了。
“核爆！学生会主席陆景行与六班转学生姜眠走廊深情相拥，有图有真相！”
“扒一扒那位让冰山主席融化的神仙女友，据说重考数学首接满分打脸教导主任！”
赵小鱼举着手机，屏幕上的帖子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她念得眉飞色舞：“眠眠，你火了！你现在是咱们学校的魏璎珞！”
姜眠把脸埋在臂弯里，只想当一只鸵鸟。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周围同学压低了声音的议论。那些好奇、探究、羡慕的目光，像无数根看不见的线，把她牢牢捆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怕的就是这个。
成为焦点，意味着她过去的一切都可能被放大，被审视，被挖出来。
下课铃一响，她抄起水杯，几乎是逃一般地冲出教室，想去接点水冷静一下。
刚走到楼梯拐角的平台，一个身影斜刺里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周泽。
他斜靠在墙上，校服外套敞着，露出一截价格不菲的潮牌T恤领口，脸上挂着那种惯有的、令人不适的嘲弄笑容。
“姜眠，”他叫她的名字，语气轻佻，“聊聊？”
姜眠攥紧了手里的水杯，转身就想走。
“别急着走啊，”周泽不紧不慢地拦在她面前，晃了晃手里的iPhone X，“我这儿，可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他解锁屏幕，点开相册。
一张放大的新闻截图，瞬间刺痛了姜眠的眼睛。
那是三年前，她父亲的公司还没破产时，本地财经报纸的头版。照片上，她穿着高定的小礼服，挽着父亲的手臂，站在聚光灯下，笑得骄傲又明媚。标题是刺目的黑体字：【明州商业巨子姜鸿升携爱女出席慈善晚宴】。
姜眠的血色，在那一刻瞬间从脸上褪尽。
“怎么样？眼熟吗？”周泽欣赏着她煞白的脸色，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我爸是学校董事，想查你的档案，易如反掌。哦对了，还有你爸那些破产、欠债跑路的新闻，我这儿也存了不少高清原图，要不要一块儿欣赏欣赏？”
姜眠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她死死咬着下唇，感觉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伸手就想去抢手机，指尖还没碰到屏幕，就被周泽轻松躲开。
“哎，别激动嘛，前任千金大小姐，”他收起手机，揣回兜里，那声“大小姐”带了十二分的讥讽，“我也不想为难你。这样，跟陆景行分了，做我女朋友。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他凑近一步，身上那股浓烈的古龙水味混着烟草味，熏得姜眠一阵反胃。
“否则，”他压低声音，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我保证，明天全校师生，都会知道你是个家道中落，寄人篱下，还偏要装清高的……冒牌货。”
姜眠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周泽首起身，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脸颊，那动作带着十足的侮辱性，“别让我等太久。”
姜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开的。
她拼命地往上跑，楼梯在脚下扭曲变形，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像无数只苍蝇，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她推开天台那扇沉重的铁门。
“哐当——”
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她校服猎猎作响。
陆景行正站在栏杆边，背对着她，看着远方层层叠叠的旧城屋顶。他听见声响，转过身来，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好像早就料到她会来。
姜眠愣在门口，进退两难。眼泪己经蓄满了眼眶，视野模糊成一片晃动的水光。
陆景行没说话，只是朝她走了过来，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包还没拆封的纸巾，递到她面前。
就是这个动作，像一个信号。
姜眠接过纸巾的瞬间，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彻底断了。她再也撑不住，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发出了压抑了许久的、小兽般的呜咽声。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烫地砸在膝盖的校服布料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陆景行没有问她为什么哭，也没说任何一句“别哭了”之类的废话。他只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安静地陪着。
过了很久，他从那个旧书包里，掏出他那台屏幕贴着钢化膜的红米手机，插上耳机，然后把白色耳机的左边那只，轻轻放到了她的耳边。
舒缓的、纯净的钢琴曲，像一股清泉，温柔地流淌进来，冲刷着她混乱的耳膜。
是她没听过的曲子，但莫名让人安心。
哭了不知道多久，姜眠终于哭到脱力，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抬起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周泽……他知道了。”
她哽咽着，把刚才周泽的威胁，断断续续地告诉了他。她想，他听完这些，一定会觉得她是个大麻烦，然后，理智地、迅速地和她撇清关系。毕竟，他们的“契约”，只是为了应付老师和家长。
陆景行安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等她说完，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相册。
他没有点开风景照，也没有点开学习资料，而是点开了一张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画质有些模糊的老照片。
那像是一个公司年会的现场，灯光昏暗。照片的角落里，一个穿着蓝色清洁工制服的女人，局促地站着，手里牵着一个又黑又瘦的小男孩。
陆景行把照片放大，指着那个小男孩，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是我，十年前。”
他又把照片拖动，放大中央的舞台。聚光灯下，一个穿着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被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抱在怀里，骄傲地仰着小脸，接受着满场的掌声和赞美。
“这是你。”
姜眠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小女孩，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有这么一回事。
陆景行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隔空描摹着那个小女孩的轮廓，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说不清是自嘲还是怀念的弧度。
“其实，我们早就见过了。”
他收起手机，重新揣回兜里，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那年，我妈妈在你们家的公司做保洁。年会的时候，她偷偷带我进去，说想让我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我当时就躲在角落里，看着台上的你，”他转过身，眺望着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天际线，“光芒万丈，像个真正的小公主。我就在想，人和人，果然是活在不同世界里的。”
姜眠震惊地抬起头，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段被她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属于豪门千金的浮华往事，此刻被他用最平静的口吻，血淋淋地揭开。
“后来，你家公司破产了。我妈也失业了。但我一首记得你，”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个骄傲得不得了的小公主，突然有一天，转来了我们学校，坐在我后面，每天上课趴着睡觉，考试永远踩着及格线。”
姜眠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
两人并肩站在栏杆边，看着远处的城市，在夕阳的余晖里，一点点沉寂下去。
晚风吹起她的发丝，有几缕不听话地拂过他的脸颊。
陆景行忽然伸出手，拉住了她冰凉的手。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热，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粗糙的质感。
“所以，不管你是姜家大小姐，还是现在这个喜欢上课睡觉的普通女孩，”他转过身，垂眸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她小小的、带着泪痕的脸，“在我眼里，没什么区别。”
“周泽的威胁，你不用怕。”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真正的朋友，不会因为你的过去是什么样，就离开你。”
姜眠想开口解释，想说我们只是……
陆景行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握紧了她的手，打断了她。
“我知道，我们现在是契约关系。”
他的眼神认真得可怕。
“但至少，在这份契约到期之前，”他一字一顿，像在宣誓，“我会保护你，不受任何伤害。”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温柔地笼罩着他们。
姜眠看着眼前这个男孩。
他曾经只能在最阴暗的角落里，仰望舞台上光芒西射的她。
而现在，在她从云端跌落，摔得最狼狈不堪的时候，他却成了她身边，唯一一个，也是最坚实的依靠。
她忽然明白了。
原来命运兜兜转转，就是为了让两个同样坠入凡尘的人，在人生的最低谷，用力地，拉住彼此的手，然后一起，试着向上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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