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掌心亮起,教导主任的消息像道指令钉在视网膜上:"然然老师,明天开学会议务必准时参加。"然然闭上眼,教室里五十双眼睛瞬间浮现——后排总爱打瞌睡的男生、前排扎着马尾的课代表、还有那个单亲家庭的女孩,每次提问都攥紧衣角的模样。他们明年就要奔赴考场,课桌上堆叠的试卷像座山,而她是开山的斧。可此刻,母亲在老屋炕上辗转的呻吟,正顺着电话线爬进她的耳膜。
大哥那句"让小东来照顾"突然在记忆里炸响。那个总把"咱妈"挂在嘴边的男人,结婚二十年来骑着电动车奔波于城乡之间,母亲住院时他守在病床边,胡茬蹭着老人手背说"妈,我在呢"。然然至今记得一年前心衰诊断书攥在手里的重量,医生用红笔在"避免劳累"下画了波浪线,像道禁止通行的警戒线。那天小东把诊断书折成方块塞进裤兜,笑着给母亲削苹果:"妈,我这是老毛病,吃点药就好。"可深夜里他扶着窗台喘气的背影,被月光剪得单薄如纸,每声压抑的咳嗽都像针,扎在然然心上。
怎么能让他来?老槐树的皮蹭着后背,然然望着天上稀疏的星子。儿子易易在大学发来的照片里,身后是堆满专业书的书桌,微信消息总带着"爸最近好点没"的探问。如果小东累垮了,这个家的脊梁就断了——那个在厨房偷偷揉胸口的男人,连给母亲送汤都要挑黄昏人少的路走,怕邻居看见他喘气的样子。
隔壁顾老大家的灯透过墙缝漏过来,电视机里的笑声混着顾大嫂的吆喝,像根针挑着然然的神经。那扇亮灯的窗户与老屋的昏暗只隔一堵墙,却让她想起白天顾大嫂叉腰的模样:"当年供你读书时,妈可没让哥哥们少跑腿!"此刻笑声越发热闹,衬得老屋的寂静像口深井,要把她整个人吸进去。
手指在通讯录"顾老二"的名字上悬了三分钟,终究滑开。那个在企业工作的二哥,每次回来都提着超市临期的牛奶,坐在沙发上刷手机时说"然然你最细心,妈交给你我放心"。上个月母亲换药疼得冒汗,他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走了,车门关上的声音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也震碎了然然最后一点希望。
夜风掀起衣角,然然打了个寒噤。老屋的瓦当在夜色里沉默如兽,母亲房里传来细碎的呓语。她推门进去时,月光正落在老人紧锁的眉头上,白发铺在枕头上像层薄雪,手心里还攥着被角——那是白天换药时,她怕母亲疼而塞进去的软布。墙上的大学奖状在微光中泛着黄,母亲曾用棉签沾着水擦奖状上的灰:"我然然是当老师的料。"
裤兜的手机又震,小东的消息带着排骨汤的温度:"妈睡了吗?明早五点我就把汤热好送来,你别担心。"后面跟着个咧嘴笑的表情,然然却看见他发送消息时,左手悄悄按着胸口的动作——那是她昨晚起夜时撞见的场景。指尖在屏幕上悬成问号,却怎么也打不出"别来"两个字。
窗台上的露水凝在凤仙花瓣上,像未干的泪。明天八点的开学会议,母亲七点的药该怎么喂?她想起上周给母亲翻身时,老人疼得咬着被单掉眼泪,却还说"然然你去忙学校的事"。教室后排那个总打瞌睡的男生,母亲后腰那道狰狞的伤疤,丈夫藏在药瓶后的咳嗽声,此刻在脑海里绞成绳,勒得她喘不过气。
作为老师,她是学生们的摆渡人;作为女儿,她是母亲唯一的拐杖;作为妻子,她是丈夫病榻前的灯。可她只是个普通人,指甲缝里还留着给母亲擦药时蹭到的药膏,袖口沾着熬粥时溅上的米渍,怎么能同时扛起三个人的命运?墙角的蟋蟀叫得凄切,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晃成乱麻,然然靠在门框上,感觉自己像片被风吹散的叶子,飘在学校、老屋、医院之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然然摸出手机给教导主任回消息,指尖在"请假"二字上停了又停。母亲房里传来窸窣声,她推门进去,老人正扶着炕沿想坐起来,白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妈,我扶您。"然然冲过去搀住那把骨头,触到母亲后腰时,发现纱布又渗出血迹——那是她昨晚半夜起来换的药,此刻己被冷汗浸透。
窗外的雨果然落下来了,淅淅沥沥打在老槐树的叶子上。然然望着灰蒙蒙的天,想起一个月前那个梅雨季,母亲踩在青苔上的背影消失在葡萄架下的瞬间。原来有些命运的雨,一旦落下,就再也停不了。她替母亲掖好被角,摸出手机给小东发消息:"汤别送了,你好好休息。"然后点开班级群,打下一行字:"同学们,明早的会议..."指尖顿了顿,删掉"明早",改成"今天上午八点"。
雨声越来越大,混着母亲压抑的抽气声,在老屋里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然然走到院子里,看雨水顺着墙根的青苔往下流,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这堵老墙,被岁月和责任刻满了裂缝,却还得在风雨里站着,不能倒。
然然的思绪顺着雨丝飘远,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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