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凝固的寂静。岩穴如同一个被遗忘的石棺,沉在千窟原深坑的底部。
墨衍蜷缩在冰冷的岩石夹角里,如同被嵌入岩层的化石。石化带来的剧痛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残存的意识。那条怪臂,小臂以下己彻底化为冰冷的、布满古老浮雕纹路的灰褐色岩石。沉重,坚硬,毫无生命的温度。暗金的流质如同贪婪的毒蛇,正沿着石化与血肉的分界线,缓慢而残酷地向上攀爬,向着肩胛,向着心脏……侵蚀。
每一次暗金流质的蠕动,都带来骨髓被抽干、血肉被置换的极致痛苦。墨衍的身体在黑暗中无法抑制地痉挛,焦黑的皮肤下,未被石化的肌肉绷紧如铁石,又因剧痛而疯狂颤抖。他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嘶鸣,如同被堵住口的困兽,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绝望的尾音。
石化的边缘,冰冷的岩石触感己经蔓延到了上臂的中段。死亡的灰褐色,正一寸寸地吞噬着最后的生命疆域。
就在这时——
嗡……
那声微弱、却带着温润坚韧韵律的嗡鸣,再次在他混乱痛苦的心源深处响起。
这一次,嗡鸣不再仅仅是声音。它仿佛携带着一缕微不可察的、暖融融的气息,如同冬日里穿透厚重云层的、最细微的一缕阳光。
嗡鸣声随着阿土那微弱心跳的节奏,清晰地共振着。紧接着,那股坚韧的暖流再次流淌而来。它依旧微弱,却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坚定。如同最执着的地下泉眼,无视了墨衍体内狂暴的石化进程和混乱的能量风暴,精准地、温柔地……再次触碰到了他心源深处那点微弱的暗金光芒!
嗡!
暗金光芒猛地一跳!光芒瞬间炽烈了一倍!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意,如同初春破开冻土的第一缕生机,极其艰难地,在那片被痛苦和绝望冰封的虚无废墟中……荡漾开来!
这暖意流淌的刹那,墨衍体内那疯狂肆虐、催生石化的暗金流质,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再次……迟滞了!
石化蔓延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了!
虽然那冰冷的岩石触感依旧在缓慢地向上侵蚀,虽然剧痛并未消失,但这突如其来的、清晰的阻隔感,如同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真实的浮木!
墨衍痉挛的身体猛地一僵!焦黑空洞的“眼眶”在绝对的黑暗中,死死地“盯”向阿土蜷缩的方向。那嗡鸣,那暖流,那清晰的守护意志……源头就在那里!那个昏迷的、气息微弱的孩子!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致震撼、茫然、以及某种更深沉悸动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冲垮了他痛苦混沌的意识堤坝。不再是单纯的抗拒或恐惧,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那缕微光的……渴求,如同最原始的冲动,在他死寂的心湖中疯狂翻涌!
他不再被动承受!
他需要……抓住它!
墨衍那未被石化的、焦黑的左手,在黑暗中猛地抬起!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急切和不顾一切的蛮横!他不再顾忌是否会触碰到阿土,不再顾忌体内那蛰伏的怪物是否会因此惊醒,他只想……抓住那缕温暖!抓住那能延缓石化、能带来一丝喘息的光!
他的左手,带着焦炭般的粗糙和灼热,如同铁钳般,狠狠地……抓向了蜷缩在腿弯旁的阿土!
目标,首指阿土的心口——那点微弱光芒的核心所在!
指尖触碰到阿土胸前破烂衣襟的瞬间——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磅礴的排斥力量,如同沉睡的远古巨神被彻底激怒,猛地从阿土心口那点光芒中爆发出来!
这力量并非攻击,而是一种绝对的、不容亵渎的守护意志!带着大地般沉凝厚重的威严!
嗡——!!!
墨衍抓出的左手,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厚重到足以承载山岳的壁垒!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反震回来!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死寂的岩穴中清晰炸响!
墨衍焦黑的左臂瞬间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覆盖其上的焦黑碳化物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寸寸崩裂!露出的下方,是同样焦黑、此刻却被巨力震得骨茬刺破皮肉的恐怖景象!粘稠的、带着暗金碎屑的血液瞬间从崩裂的伤口中喷溅而出!
“呃啊——!”墨衍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残存的意识!他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撞在冰冷的岩壁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碎石簌簌落下!
墨衍的身体软软地滑落,瘫在冰冷的岩石地面。那条刚刚被反震重创的左臂无力地扭曲着,鲜血汩汩流淌,在黑暗中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和灼热气息。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抽气都带着破碎的嘶鸣,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再次滑向黑暗的边缘。
而阿土,在那股守护力量爆发的瞬间,小小的身体只是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被微风吹拂的草叶。他心口那点光芒,在爆发出那惊天动地的排斥力量后,似乎也耗尽了某种积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比之前更加微弱,搏动也变得更加迟缓。但他依旧昏迷着,小小的眉头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能量爆发而皱得更紧了一些,嘴角溢出一缕更加黯淡的、混合着淡金与暗金色泽的血丝。
岩穴内,死寂重新降临。
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绝望。
墨衍瘫在血泊中,残破的身体如同被彻底碾碎的玩偶。左臂的重创和体内石化进程的再次加速,几乎将他推入了彻底的绝境。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他残存的意识碎片。他失败了。那缕微光,那缕他本能渴望抓住的温暖……如同镜花水月,不仅遥不可及,更带来了毁灭性的反噬。
为什么?
那守护的力量……为何如此排斥他?
是因为他体内的怪物?
还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不该存在的污秽?
绝望的毒液,冰冷地注入他每一寸残存的意识。石化的冰冷触感,正缓慢而坚定地越过上臂,向着肩胛的根部侵蚀。死亡的灰褐色,距离他跳动的心脏……又近了一步。
然而,就在这彻底的绝望如同冰棺般即将将他彻底封冻时——
他心源深处,那点刚刚被阿土的暖流短暂“点燃”的暗金光芒,在经历了反噬重创的剧烈摇曳后,并未彻底熄灭。
相反,在那浩瀚磅礴的守护力量冲击下,在那濒临彻底崩溃的剧痛和绝望的极致压迫下,那点微弱的光芒,如同被置于亿万斤巨岩之下的顽铁,开始了某种……匪夷所思的蜕变!
光芒的核心,不再是纯粹的、摇曳的火焰形态。
它开始……坍缩!
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的姿态,向内坍缩!
每一次微弱的心跳(他自己的和阿土的),每一次绝望的冲击,都仿佛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锻打着这点光芒!
光芒的体积在缩小,亮度却在……凝练!那暗金的色泽,褪去了残存的狂暴和不稳定,沉淀出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内敛、更加……沉重的质感!
仿佛有无数的杂质和混乱被强行挤压、剥离出去。那光芒的核心,正在向着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历经亿万年地壳运动淬炼而成的……暗金矿石般的核心……转变!
一种全新的、冰冷而沉重的搏动感,极其微弱地、却无比清晰地,从那坍缩凝练的暗金核心中……诞生了!
咚…咚…咚…
不再是火焰的摇曳,而是……岩石的脉动!如同深埋地心的矿脉,在亿万年的沉寂后,第一次发出了属于自己的、沉重而古老的……心跳!
这心跳的节奏,缓慢、冰冷、沉重,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韵律。它不再与阿土那微弱的心跳同步,而是……自成一体!如同孤绝的山峰,在冰原上投下自己沉默的影子。
随着这岩石心跳的诞生,墨衍体内那疯狂肆虐、催生石化的暗金流质,仿佛遇到了真正的“归宿”,其侵蚀的速度……骤然停滞!
不,不是停滞!
是……臣服!
那些狂暴的、如同毒蛇般的暗金流质,在接触到那新生的、冰冷沉重的岩石心跳散发的脉动韵律时,如同遇到了君王的臣民,瞬间变得温顺、驯服!它们不再疯狂地催生石化,反而如同归巢的溪流,极其自然地、顺从地……朝着那新生的暗金核心……流淌而去!融入其中,成为其凝练、沉重的一部分!
墨衍那正在被石化吞噬的上臂,灰褐色的蔓延瞬间停止!冰冷的岩石边缘,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禁锢,不再向前侵蚀一寸!
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沉重的、如同背负着万仞山岳般的……麻木感。
墨衍瘫在冰冷的岩石和粘稠的血泊中,残破的身体不再痉挛。那条石化的怪臂沉重地搭在地上,如同真正的岩石雕刻。他焦黑空洞的“眼眶”茫然地对着黑暗的岩穴顶部。
心源深处,那点新生的、如同暗金矿石般的核心,正以沉重冰冷的节奏,缓慢地搏动着。
咚…咚…咚…
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亘古的孤寂和一种……被强行锻打出的、冰冷的……坚韧。
他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左臂了。感觉不到石化的痛苦了。也感觉不到……旁边那个昏迷的孩子微弱的心跳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彻底的冰冷和沉重,如同亿万年的玄冰,将他残存的意识和这具残破的躯壳……一同封冻。
石心。
一颗在毁灭与守护的夹缝中,在绝望与反噬的锻打下,被强行淬炼而出的……冰冷的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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