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枯手与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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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枯手与残火

 

死寂,如同凝固的沥青,重新封住了千窟原的伤口。飘落的灰色尘埃,是这片新地狱唯一流动的东西,无声无息,无休无止,覆盖着深坑的狰狞,也覆盖着废墟下渺小的挣扎。

阿土在黑暗中醒来。

不是那种沉眠后的苏醒,而是从一种冰冷、粘稠、仿佛被浸在浑浊冰水里的窒息感中,艰难地挣脱出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吸入的满是尘埃和硫磺混合的刺鼻气味,呛得他想要咳嗽,却连咳嗽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巨石。他用了很久很久,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视野是模糊的,被厚厚的灰烬遮挡了大半。只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温润的淡金色光芒,固执地透过蒙眼的灰土,映入他模糊的视线——那是从他自己的心口透出来的光。

痛。全身都在痛。骨头像是被拆开又胡乱拼凑回去,经脉里残留着一种滚烫的灼烧感,仿佛有熔化的金属在里面缓慢流淌。他小小的身体蜷缩着,被冰冷的岩石和更冰冷的灰烬包裹。他试着动一下手指,却只引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和更深的无力。

记忆是破碎的。只有一些最原始、最强烈的感官碎片在脑海里冲撞:震耳欲聋的轰鸣,撕裂一切的炽白光芒,大地的疯狂起伏和崩裂,爷爷枯槁的手将自己死死护住时传来的冰冷触感……还有,最后那一刻,一股无法形容的、带着毁灭意志的滚烫洪流,蛮横地冲进自己身体里的剧痛!

爷爷……

阿土模糊的视线艰难地移动。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石翁爷爷僵硬冰冷的身躯被沉重的琉璃岩压着,只露出枯槁的上半身和一只手臂。那只曾经无数次抚摸他头顶、带给他温暖和安全感的手,此刻无力地垂落着,覆盖着厚厚的灰烬,如同风化的石雕,再也不会动一下了。

巨大的悲伤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阿土幼小的心智。眼泪无声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灰烬,留下泥泞的痕迹。他想哭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微弱气音。

爷爷……死了?

这个认知如同最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他的意识。那个总是沉默着、用枯槁身体为他挡住一切风雨的爷爷,那个即使眼盲也能“看”到他的爷爷……没了。

就在这绝望的悲伤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入黑暗时,他心口那点微弱的淡金色光芒,似乎感应到了他情绪的剧烈波动,猛地……搏动了一下!

嗡!

一股温润坚韧的暖流,如同最细小的溪流,艰难地从心口处流淌开来,极其微弱地抚慰着他剧痛的身体和濒临崩溃的精神。这暖流驱散了一丝彻骨的寒意,带来一丝微弱的力气。

阿土下意识地伸出还能勉强移动的左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握住了石翁爷爷那只垂落在灰烬中的、冰冷枯槁的手。

指尖传来的冰冷和僵硬,再次刺痛了他的心。但他没有松开。

就在他握住爷爷枯手的同时,他心口那点淡金色的光芒,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光芒微微流转,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温润生机的能量,如同最纤细的根须,顺着阿土的手臂,极其自然地流淌,试图探入石翁冰冷的躯体。

然而,石翁的身体早己断绝了所有生机,如同彻底干涸龟裂的土地。那丝微弱的生机能量流入,如同水滴落入滚烫的沙漠,瞬间被吸收、湮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石翁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

阿土眼里的光,再次黯淡下去。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连爷爷……都救不了吗?

他茫然地转过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旁边被灰烬掩埋的另一处。

是那个……那个人。

阿土模糊的记忆碎片里,有这个人浴血奋战的身影,有他引爆一切时那冰冷狰狞的决绝。他像一截彻底烧焦的木头,被埋在碎石和灰烬之下,只露出小半张焦黑龟裂、完全看不出人形的脸,还有一只同样焦黑、扭曲变形的手臂。

死了。肯定也死了。阿土想着,心口那点淡金光芒似乎也因他的情绪而更加黯淡。

他疲惫地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爷爷冰冷的枯手。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他用尽刚刚恢复的一点点力气,紧紧握住那只冰冷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一点点爷爷的温度,一点点虚幻的安全感。

时间在死寂和尘埃中流逝。阿土握着爷爷的手,意识在剧痛、悲伤和那点微弱暖流的支撑下,艰难地维持着清醒。饥饿和干渴如同跗骨之蛆,开始疯狂地啃噬他幼小的身体。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再次昏厥过去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旁边那截“焦木”上,一丝极其微弱的……异动?

他猛地定睛看去。

是那只焦黑扭曲、露在灰烬之外的手臂。

在手臂靠近肩膀的焦黑皮肤下,极其极其微弱地,似乎……亮了一下?

那光芒微弱得如同幻觉,一闪即逝,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暗金色泽?不是他心口那种温润的淡金生机,而更像是……灰烬深处,一粒被压住的、即将彻底熄灭的……火星?

阿土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者是因为饥饿和伤痛产生了幻觉。他眨了眨模糊的眼睛,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里。

过了很久,就在他快要放弃时,那点极其微弱的暗金光芒,极其艰难地、如同垂死者的最后一丝喘息,再次……闪动了一下!

这一次,阿土看得更真切了。那不是幻觉!那焦炭般的皮肤下,确实有一粒极其微小的、仿佛随时会湮灭的暗金火星,在极其缓慢地、微弱地搏动着!

这个人……还没死透?!

这个认知让阿土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了上来,混杂着震惊、恐惧,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望?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心口。那点温润的淡金光芒,似乎也感应到了旁边那粒微弱的暗金火星的存在,搏动的频率微微加快了一丝,光芒也似乎稳定了一点。

阿土的目光,在爷爷冰冷的枯手、自己心口的淡金光芒、以及旁边那截焦木手臂下微弱的暗金火星之间,来回移动。

一个极其大胆、却又源自本能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在他幼小的心智中悄然升起。

爷爷的身体……己经彻底干涸了。生机流进去,就像水倒进沙地,瞬间就没了。

但这个人……他身体里还有火!虽然微弱得像要熄灭的灰烬,但那火……还在!

如果……如果把自己心口这点温暖的光,流一点给那粒火星……会不会……能把它点燃一点点?

这个想法毫无逻辑,充满了孩童的懵懂和天真。但此刻的阿土,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不想再看到死亡,不想再感受这冰冷的绝望。哪怕只有一点点微弱的火星,那也是活着的证明!

他不再犹豫。

用尽刚刚积蓄起来的所有力气,阿土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动自己小小的身体。每一次挪动都带来刺骨的疼痛和剧烈的喘息,但他咬着牙,目光死死盯着旁边那截焦黑的手臂。

终于,他的左手,那只没有握着爷爷枯手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越过了冰冷的岩石和厚厚的灰烬,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轻轻地……搭在了那只焦黑扭曲的手臂之上。

指尖传来的是坚硬、冰冷、粗糙如同焦炭的触感。没有任何生命的温度。

阿土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期盼,都集中在自己心口那点温润的淡金光芒上。他用意念笨拙地、努力地牵引着它,让它分出一丝极其微弱、如同发丝般纤细的暖流,顺着自己的手臂,透过指尖,小心翼翼地……渡向那焦黑手臂之下,那粒微弱的暗金火星。

淡金色的暖流,如同最温柔的溪水,无声地渗入焦黑的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

一秒,两秒……

就在阿土快要支撑不住,意识开始模糊时——

嗡!

那只焦黑手臂的皮肤下,那粒微弱到极致的暗金火星,在接触到那丝淡金暖流的瞬间,如同被注入了最后一滴燃油,猛地……亮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闪烁!

一点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带着暗金余烬般质感的火星,骤然在焦黑的皮肤下显现出来!它稳定地亮着,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一闪即逝的残喘!一股极其微弱、带着灼热余温的暖意,顺着阿土搭在上面的指尖,极其微弱地……反哺了回来!

阿土猛地睁大了眼睛!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难以置信的、带着一丝微弱生气的激动!

成了!

那粒火星……被他的光,点燃了!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它在烧!它不再是冰冷的灰烬!

就在这时,阿土心口那点淡金色的光芒,似乎也受到了那粒暗金火星反哺回来的微弱暖意的滋养,光芒微微一盛,搏动变得更加有力了一丝!一股更清晰、更坚韧的暖流在他体内流淌,驱散着寒意和疼痛。

一种奇异的、微弱的循环,在这片死寂的灰烬之下,在两个濒死的生命之间,极其艰难地、却又顽强无比地……建立了起来!

阿土紧紧握着爷爷冰冷的枯手,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搭在那截焦黑手臂上,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弱暖意。他小小的身体,成为了这绝望废墟中,连接着冰冷死亡与微弱新生的……唯一桥梁。

深坑边缘,熔岩池旁。

几株扭曲的“死亡结晶藤”在灰烬中微微摇曳。暗红主干内粘稠的光晕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弥漫的、源自阿土鲜血散逸的微弱生机和混乱能量。尖锐的黑色枝桠顶端,几片新生的、边缘锋利的暗黄晶叶,在吸收了足够的能量后,悄然脱离了枝头,如同被无形的气流托着,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

其中一片边缘最为锋利的暗黄晶叶,打着旋儿,恰好落在了阿土握着石翁枯手的手背上。

锋利的叶缘,极其轻微地……划破了他手背上脏污的皮肤。

一滴极其微小的、带着一丝淡金色泽的血珠,缓缓渗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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